王喜双
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年终岁尾的街头,透过漫天飞雪和万家灯火,想一些远远近近的往事,想起母亲。母亲离开我们至今已23年了,那一年我21岁。母亲走的那一年,天,老哭。生活,也像陷入泥沼一样混沌、看不到方向。
自我记事起,母亲身体就不好,以至于她不到40岁就从小学教师的岗位上办了病退,尽管常年疾病缠身,但母亲留给我的记忆一直是坚强的、善良的,我坚信好人有好报,更不相信有一天她会撒手离我们而去,哪怕是得知她身患绝症以后。
家中至今还有一株母亲当年留下的蟹爪兰,每年的春节都会如约绽放,花朵层层叠叠,灿若朝霞,一如母亲当年对生命、对生活的无限热爱。
小时候,家里生活困难,过年便是我和弟弟最渴盼的日子。那年我刚上小学,是寒假的一个冬夜,快过年了,母亲领着我和弟弟去置办年货,那时候钱“实”,区区5块钱就换回一大兜子花花绿绿的“小洋鞭”“呲花”还有父亲喜欢的二踢脚。因为期末考试成绩好,那天母亲还特意去“一百”给我买了一把武装带枪套配备齐全的玩具转轮手枪,系在腰间威风得不行。幸福,就这么清晰地定格在小时候的那个冬夜,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路灯辉映下的雪花是那么美、那么美;幸福的路是那么长、那么长。曾经以为,今生就会这样牵着母亲的手,一直走下去、走下去,走很远。
九十年代,因为煤炭市场经济下滑等原因,矿区经济再不复昔日繁华,在煤矿上班的父亲更是长年累月的压资。菜汤和咸菜一度成为家里的标配,是心灵手巧的母亲把清苦的日子打理的井井有条,母亲蒸得一手好馒头,菜蔬便宜时,会腌制一坛坛咸菜,让长年累月平淡无奇的白菜汤、萝卜汤、土豆汤增添了许多滋味。
我惊异于母亲的手艺,如何将那些平凡极简的食材做出大餐的味,那时候冬天很少能买到新鲜黄瓜(即便有也舍不得买),几叶白菜帮、两张干豆腐、一点自己发的绿豆芽、种在花盆里的蒜苗,再加上简简单单的几样调料,就成了一道让全家人吃得风生水起的“家拌凉”。多少年以后,无论是去大城市的星级酒店,还是深藏在酒巷里的“苍蝇馆子”,我都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家拌凉”。春节时,母亲会将亲戚们送来的鱼和肉打理的津津有味,炸麻花、干果、萝卜丸子,极大地满足了我和弟弟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让我们从未觉出生活的困顿和艰辛,清苦的日子因母亲而有了盼头。
母亲是教师,一辈子与人为善,奉行孝道。尽管家里清贫,但爷爷和奶奶的晚年都是在我家度过的。那些年母亲也时常担忧念叨,要给公婆养老送终的,得好好养身体。老人在世的时候,病痛在母亲身上变得波澜不惊,依旧无怨无悔地料理着家中的一切,尽力让每一天都变得平静如常。为了方便照顾老人,细心节俭的母亲在家中备着全套理发工具,常年为爷爷奶奶理发、染发。爷爷临走那几天,虚弱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做剪刀状在头上费力地比划着,在亲人们的疑惑中,母亲眼含热泪给爷爷理了最后一次发,理完发不久,老爷子平静地走了。
日子困难时母亲会给亲戚们织毛衣,帮助腌咸菜,当母亲挑针引线时,她周围的时光就会透出一种静致温婉的美。
母亲走后,一个人外出求学、谋生,吃了很多苦,也看透了很多“生活的真相”,但却始终不敢轻言放弃,始终不忘母亲面对死亡的那份平静,以及她的教诲——一个人不管贫穷还是富有,都要有志气,要争气,即便成不了大事业也要习得一技之长,做个有用之人。这是母亲给我最宝贵的财富和最大的勇气。
时间又过去了很多年,如今我早已走出生活的泥沼,有了幸福的家庭,自己供职的单位也已成为我省钢铁行业的领军企业,父辈那一代矿山人的伤痛和无奈再也不会继续了!但仍无比想念母亲,有时候看见某个菜,我会想,母亲也曾会做;当看见窗台的花,会想,若母亲在,定会开的更加娇艳;看见蒸蒸日上的企业,看见贤惠的妻和在一中上学高高大大的儿子,常想如果母亲看到了,该会是多么高兴和欣慰啊。
成家以后,每年的大年初一,我和妻都要起早蒸一锅馒头,既是为了纪念母亲,也是为了要“争口气”!这已成为家中多年的惯例和风俗。大年初一一早,拿着馒头,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恍惚中又想起母亲慈祥的微笑,想起那些并不丰盛的饭菜和清贫的日子。
不知不觉,两滴泪已滑落到我的脸上,回神再一摸,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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