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娟娟
母亲每年都会种萝卜,她说,萝卜就是“小人参”,营养丰富。从最初圆滚滚的白皮萝卜,到胳膊样的水萝卜和红心萝卜,代代换新,颜值口感蹭蹭上升。
萝卜的历史可上溯到《尔雅》,名为芦菔。三国时,曹操败走华容道,恰遇一萝卜地,士兵则以此充饥解渴,这块地也换得“救曹地”的美名。清代植物学家吴其浚赞其“琼瑶一片,嚼如冷雪”。
母亲种植萝卜的历史只是个小缩影。秋风拂过村庄后,兜一把种子,撒在耧好的菜地里,再施点底肥就成了。种子见风长,不过个把星期,小朵的嫩叶就铺成绿茵茵的一片。
农村人吃惯了粗粮,水果是稀罕物,对我们小孩子来说,萝卜就是水果。于是,我们就盼着那萝卜快点长大。当黄芽菜变成大包时,母亲说,萝卜能吃了。话音未落,弟弟早瞅准几个大的,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提着两把萝卜回来了。
用井水洗过的萝卜水嫩可爱。母亲用菜刀小心地削皮切瓣后,圆溜溜的萝卜纷纷化身红白玉片。水渍顺着刀口往下滑的当儿,那玉片儿快速落入口中,微辣清甜,入心入肺。辣感将味蕾激成绽放的烟花,从舌根到舌尖,麻麻的,酥酥的。唇齿生津,喉咙里满是萝卜的清凉、辣爽和润口,直吃得打饱嗝方休。
据说白糖拌萝卜是治疗感冒的良方。那次我头痛发热,接连咳嗽了好几天,母亲就用土方子来治。先把萝卜切成细丝,横卧在白瓷碗中的萝卜丝宛如窈窕淑女。再配上两大勺白糖,搅拌均匀,就像美女享受饕餮盐浴。吃饭的工夫,细丝就换了模样,少了原先的底气和分量,轻倚碗壁,中间凹出水汪汪的小塘。母亲把勺子按进去,舀出晶亮的糖水。我咕噜咕噜地喝完,觉得好凉好甜,身上的热度似乎一下子就减轻了。
母亲一向节俭,再多的东西都不会浪费,萝卜也是。她留下大个的囤着年底做包子馅,除却少许现吃的,剩下的都制成了萝卜干。别家的萝卜干都是咸的、皱巴巴的,我母亲却喜欢用生姜、糖精提味,加上腌渍的时间较短,捞上来的萝卜干油亮饱满,口感自不必说。一碗米粥就一些萝卜干足矣,也不需别的菜。
吃光家里的萝卜后,我们就盯上了地里囤着的。母亲防得紧,只好作罢。四处寻觅后,终在离家一里多的旷地上发现了几十个无人问津的萝卜。冬至后,下了一场大雪。跑到雪地里先疯玩了一通,四野茫茫,到处都是白的,好不容易才见到拱起的几丛绿叶,连忙扒开。呀!这不就是心心念着的萝卜嘛。三下五除二,一连拔了好几棵。拽去叶子,在雪地上一滚,那萝卜立刻变成了白面书生。我们蹲在地上,就着阳光和冰天雪地,大口咬。这毕竟是冷天的萝卜,里面早就糠心了,啃得牙齿哆嗦,嘴巴发木,也没尝到甜津津水滋滋的味儿。
不知谁提议,说要搞个萝卜模型大赛。一呼就应,各个手忙脚乱地用各种工具将萝卜刻成喜欢的样式,插上火柴棍,再配上胡萝卜、树叶、种子。堪称乡土萝卜雕展览大会,还隆重地邀请几个“权威”来有模有样地打分。岂知获胜的“艺术品”还没来得及带回家得瑟,就被扔到村口的羊圈里了。
嚼着,玩着,乐着,我们就长大了。随工作安家落户后,常定时回家看看老爹老娘,总会尝到生脆的萝卜和热气直冒的萝卜豆腐羹,临走时捎上萝卜干。偶尔参加宴请,也会尝到那些萝卜制成的美食,但嚼在嘴里不是索然无味,就是被主菜的味盖住了。
我不禁忆起母亲的萝卜,心念所及,一股甜润的气息席卷而来,时间似乎还停留在大口嚼红白玉片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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