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艳红
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尼采
初识锐姐是在两年前去八五二农场采风,也是稻浪飘香的时节。当一群文友置身在蓝天白云鲜花中,相互问候时,一台精致的轮椅和轮椅上的锐姐,让我心底不觉“啊”了一声,随后史铁生坐在轮椅上的画面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年锐姐50岁,叫马才锐。而我却喜欢叫她锐姐。敏锐,聪慧,睿智的意思。她梳着齐到耳上的短发,看起来特干练。黝黑闪亮的头发,似乎还散发着清扬洗发水的馨香。瘦削的肩膀和那件紧裹着身体的浅绿色外套,外加那条柔柔软软的套在腿上的黑色裤子,让我心底流过难过。她和我一样也带着眼镜,微黄的脸颊上总映着一朵朵小菊花,在灿烂地跳跃着。一阵笑声飘过,大家便说锐姐曾在2014年5月获得“全国自强模范”称号,得到习近平总书记的亲切接见。我想那应该如一束光照亮了锐姐的世界。
看着她微扬起的唇,珊瑚西柚色的口红在阳光下特别好看。她不太说话,但每一句话都那么真诚。她说她读过我的文章,也认识宝清的几个文友。我似乎特别想和她聊聊,但又生怕触碰锐姐的某处痛。便把太多的疑问闷在心底。
当我们去八五二蛤蟆顶子采风时,一直不离不弃推着轮椅的锐姐的二姐,便在大家的帮助下,把锐姐和她的轮椅抬到了海拔500多米的山顶。二姐说,这是锐姐第一次到山顶俯视生她养她的家乡。我看见迎风而坐的锐姐,眼镜后面闪烁着亮晶晶的泪花。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规划,她静静地放眼山下五彩斑斓的锦绣与繁华。
这个世界也许有太多东西,都是静悄悄的、无奈的与锐姐失之交臂。坐在轮椅上的人生,如果不经历生与死的淬炼,又怎么成就一指风华。史铁生在轮椅上用尽15年的苦苦挣扎与思考,写就了《我与地坛》。而锐姐呢?何时轮椅成了她的双腿,而她又是怎样度过那慢慢长夜。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再重逢时已是两年后的金秋,去饶河农场采风。锐姐的头发依然黑亮黑亮的,两年的时光,七百多天,她反倒更容光焕发,一定是文字濡染了锐姐的气自华。天如人愿,我和锐姐成了室友。当二姐把她从轮椅上抱到床上时,我傻傻地看着她完全失去知觉的双腿,有一股无限的敬仰之情充盈着我的心,我极力掩饰着那份惊讶与心疼,但怎么会逃过锐姐的法眼。
她云淡风轻地说:“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老铁道兵之家,刚出生不久得了一场重感冒,结果在屁股上打针时,也不知那个赤脚医生用了什么魔法,居然一针就扎毁了我的坐骨神经,据说,很多医生想找到这根坐骨神经都很难,可他居然把我从天堂扎到地狱。也许是老天让我过另一种人生,半辈子的轮椅生涯想想都可怕,可我不也一天天过来了么!”
锐姐的一脸从容与淡定反倒让我极度的局促不安起来。
是啊,这一天天累加起来的人生,锐姐又是咋捱过来的?
我看见锐姐一直趴在床上,仅靠那只右手,完成了我们健康人的许多事情。我又想起史铁生,其实他在20岁失去双腿时,他一度在生与死之间挣扎了好多好多年。而锐姐似乎已经认定命运的安排,用无尽的勇气和微笑还有坚持把枯燥、艰难、无味、悲苦的人生燃起火花,在文学的殿堂里驰骋遨游,在书的海洋里漫步独舞,在图书管理员的岗位上默默照亮别人,在北大荒日报的网络文学编辑中,经她编辑修改推荐发表到平台和刊物的作者有上百人,几百篇,几百万字。惊诧敬佩中我还得知,她在北大远程自学了二级心理咨询师,她组建的文学社有25年历史,引领着很多文学爱好者朝着梦想的天堂跋涉。而锐姐是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残疾人作家协会副主席、北大荒作家协会理事、红兴隆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她的散文《写满露珠的鲜花》载入《黑龙江文学大系》,作为大学的选读教材。长篇小说获得黑龙江省文化厅举办的“黑土地杯”征文三等奖。
面对锐姐的这些斐然成绩,我不想再去挖掘锐姐如何化茧为蝶浴火重生的,我只想在心底默默为她点赞。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缓缓升起时,我依然在锐姐那满当当的收获中酣睡。
“艳红,你把木梳借我用用,我忘带了。”清脆的嗓音穿过厚重的墙体钻进我的耳鼓,迷糊中我起来把木梳送给她说:“哎呀,锐姐,这么溜光的头发还梳啥?”
“一大早上的,也不能不梳头啊。”锐姐认真地一下一下梳着她顺畅又挺直的短发。
我眯着双眼忽然清醒了,这是一个精致完美的女人。如果不是残疾的躯体,锐姐应该会把生活过得更加活色生香,甚至会比我们这些一起相约采风的文友们,更加温暖和精彩。
谁又敢说锐姐的日子不精彩?
当我们乘车登上海拔800多米的大顶子山时,锐姐的脸上泛起了红光,一抹斜阳的余晖映红了锐姐坐在轮椅里的娇小身材。灿灿中,她心底划过无限感慨万般激动和满满的自信。
漫步在乌苏里江畔,湛蓝幽静的江水如一面大大的镜子,用广袤深邃的目光,包容世间的一切丑恶与伤痛,如一位知性慈祥的母亲,用她博大的爱迎接我们的到来。
我静静地站在江边,清澈的江水中,欢快跳跃的小鱼像一个个撒欢的孩子,嬉戏笑闹中把日子熏染了无尽的幸福和喜悦。而锐姐手握轮椅扶手也在眺望着江水的对面。是的,给她一双腿,让她去飞奔,她会跨江海;给她一双手,让她去描绘,她会写满未来;给她一个杠杆,她会让世界转两圈。锐姐的脸上漾着浓浓幸福和坚毅。
江的对面是俄罗斯村落,山的对面是另一个天地。郭颂一曲荡人心魂的《乌苏里江船歌》,把饶河农场的美装进我们心底。徜徉陶醉中,我和锐姐留下最美好的相片。离她那么近,我似乎可以听到锐姐心灵深处蓬勃激荡昂扬的律动。
晚宴期间,我又一次坐在锐姐的身边。我不停地给她夹菜,我想让她品尽桌上的每一道美食,我还想多为她做些什么。我忽然觉得我健在的四肢仿佛已僵化,我缓慢跳动的心脏已衰老,我任性的思绪依然在自我的空间飘荡……远不如锐姐满心的激情和感动,满眼的深情和豁然。
我看出她内心的激动和感动。她举起这杯浓烈的酒一饮而尽说:“今天她登上了大顶子山,这是她人生中的最顶峰;又在乌苏里江边留下她最美的瞬间;还亲临边防哨所,见证了军人们守家卫国的神圣和伟大。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如果不是文字,如果不是坚持,如果不是梦想,我们来自双鸭山红兴隆的10多名文友,又怎能圆了锐姐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梦,又怎能在“蓝水、绿城、丹史”的大美饶河农场相遇。
昨天我特别想写写锐姐时,朋友就发来锐姐写的《当雪花爱上梅花》。锐姐在文章中这样写着:“虽然我浑身上下只有右手还有活动能力,但我不聋不哑不盲,比起我的导师海伦·凯勒,我是多么幸运。正是在我的凯勒导师精神的感召之下,我克服重重困难,把自己当作一块淬石,在土里熬,在油中炼,在火上烤。”
简简单单的“在土里熬,在油中炼,在火上烤”这12个字,让我们回到现实生活中的“吃喝拉撒”时,这其中的况味更与何人说?但锐姐不念过往,不惧将来,心怀感恩地活在当下。
我们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而我们做不到的,她一样也可以做到。在我眼里,她只是缺少了可以代步的腿脚,而她灵魂深处却跳跃着无数的梦想和火花,如舞者在黑暗里倔执,刚强地舞着,点亮了自己也照亮了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