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子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晩,霜叶红于二月花。”
我伫立于南山之巅,望着满山如火似霞的霜叶,情不自禁地吟咏起唐代诗人杜牧的《山行》。
如今山还在,景依然,白云悠悠。可是半山腰那白云深处的人家呢?却再也寻觅不到了!
四十年前,我作为一名上山下乡的知青,在秃顶山林场南山当护林员。和我同在一起的,是一个姓迟的鲜族老人。他孑然一身,家就安在山上。我初见他时,被他凶神恶煞般的相貌惊骇了:他个子不高,矮胖的驱干上顶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肉嘟嘟的脸像被熨过一样又扁又平,眉毛短而稀疏,一副肿眼泡,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露着几分灰色和凶光,不苟言笑。这样一个“面目可憎”的老人,我将怎样和他相处呢?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我的担心和恐惧是多余的。老人的心肠和外貌恰成鲜明的对比。他告诉我:“你每天从家里带点饭来就行了,菜我这儿有现成的。”老人很勤快,在房前屋后种了很多蔬菜,还养了一群鸡。我在小土屋看书时,他从来不打扰我,常常一个人出去巡山。他对我说:“你还年轻,多看点书有用!”
通过一段时间与老人接触,我了解了老人的身世:他家原来在南朝鲜,已有妻子儿女。民国二十八年,他跟随舅舅做生意辗转来到中国,此后他便在中国长期定居了,一直没有机会回国。解放后,他只身来到东北新兴的煤城双鸭山当了一名煤矿工人,一直干到退休。退休后他嫌生活太寂寞,便要求在矿上的林场当上了一名护林员。
得知了老人不平凡的身世后,我心里像压上了一块石头,只觉得好沉重,同时也对他增加了几分敬仰。
盛夏的一天,我巡山来到一处洼塘,见草窝里有一条蛇在蠕动,好奇心驱使我用脚踩了一下它的头,可是慌乱中竟没踩住,被激怒的蛇昂着头吐着红须,朝着我脚脖子就是狠狠的一口,我吓得“妈呀”一声逃回山上的小土屋。
迟大爷见我被蛇咬得厉害,立刻从大木箱里找出来治蛇伤的药,接着打来一盆清水为我清洗发肿的伤口,使劲挤伤口里的血。他一边挤着一边说:“孩子,你忍着点,把蛇毒挤出来就好了,不然会要了你的命!”说来也怪,尽管我疼得满头大汗,但我连吭都没吭一声。突然,迟大爷费力地俯下身子,用嘴对住我脚脖子上那正在流着血污的伤口,用力地吸起来,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涌流出来,我“呜呜”地哭了起来:“迟大爷!……”
后来,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考上了师范学校,不得不怀着难以割舍的心情离开了老人和他的小土屋;再后来,我突然得到了老人因病去世的噩耗。可我因在外地上学,竟没能在他病榻前服侍他一会,没能看上他最后一眼……
此时,我站在南山上,目睹着当年小土屋的废墟已完全隐匿于灌木蒿草丛中,只有天空的白云,俨如当年一样悠然飘荡。
哦,悠悠白云,请你告诉我:迟大爷的灵魂,是否也已化作了一片洁白的轻云守护着这一方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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