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川
年逾半百,阔别农乡也快四十载了。整日在城市的高厦间穿行,总有一种灰色刺激的烦闷与终日难释的劳顿。只好在夜里躲于床上,去回味儿少时山野农乡的天然、质朴与纯真、幽静。
谷雨日,与边防支队周国强支队长同行,去虎饶边防联合巡边。在饶河县于洋副县长的引领下,第一次来到西林子乡的小南河村。一入村口,满目的大红灯笼挂满农家大院,高高的苞米楼子装满了黄橙橙的玉米棒,备春耕的农机整齐地排列于新修的水泥路旁,尽现新农村建设带来的春光。
穿过整洁的红砖瓦房,村中的南部区域却是另一番景象。保存完好的木克楞茅草房原始古朴,不见任何刻意修缮过的痕迹。屋顶上星点或连片的苔藓雨润后青翠养眼,雨水顺着茅草屋顶滑落,在房檐处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水帘,汇积在房后路旁的青石边沟里。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飘散着诱人的柴香。这久违的映像,仿佛霎时间又闻到了妈妈的味道,好似这小南河就是我当年生长的地方。
小南河村西倚赫哲圣山大顶子山。一九三七年日伪警察署把周边的居民并村才在这里形成了村落。当时的一幢木草房,一座小炮楼,一个日本兵就逞凶全村。为彻底清缴抗日联军,日伪军欲血洗小南河,我抗联第七军及时挫败了敌人的屠村企图。一九三七年三月六日夜,抗联第七军军长陈荣久率部攻打西林子日伪军,后被包围于天津班地域壮烈牺牲。小南河流淌着抗日英烈们的鲜血,染就了这一方红色的沃土。
小南河村的村民充分利用就地就近的林木资源,按照北方农村的建筑习俗,用海碗口粗的圆木在基石上竖起柱脚,再将圆木横排卡铆垒起大山和外墙。用更粗壮的圆木做房梁,固牢三角形的房架,钉实檩子、椽子,构建成以木为骨干的最基本的民房架构。把洋草用铡刀切成十几公分长,均匀搅拌在黄泥中,挂抹于木墙内外。再用黑土湿地特有的小叶樟草,把草的根部铡切齐,房上七八个人各自负责着自己的那个区域,由房檐开始自下而上地铺草苫房子。尤其最外沿抱梢的人,要比其他人的技法更高,娴熟而有节奏地用木板拍打着草根,整个房草苫得平不平、实不实、齐不齐,全凭他的手艺。
走进保存完好的古朴农家院落,全都是东西屋对称的三间房布局,许多几近消逝的物件和民俗文化在这里重现。松木杆夹成的杖子高低自然,草编的鸡窝里正趴着开春下蛋的土鸡,木板做成的犬舍旁拴着忠诚于主人的黄狗,自然弧度对称的柞木爬犁静卧仓房门前,一盘小水磨见证了几十年的时光变迁,门窗上粘贴的农民自己手工刻制的五色挂贴,使古老的农乡洋溢着喜庆吉祥。
开门进屋便是农家的外屋厨房,砖坯垒砌的锅台镶坐一口铸铁大锅,灶坑的烟道连通东屋的火墙火炕。连接西屋的则是一个小砖坯的火炉子,上面坐着一把洋铁制的烧水壶。两个灶台前的地面,还都留有一个长期用力劈柴烧火时砸出的凹坑,唯独不见当年烧火做饭时吱吱呀呀唱个不停的风匣。
东屋为上,是长辈的卧房。炕头的火墙上刻意留了个台儿,烘烤和临时放些常用好找的小物件。炕稍那头两个涂漆的木箱子并列摆放,上面是叠好的被褥并用一块绣花的布单包罩起来。火炕上的炕席被主人擦得反射金光,报纸糊的天棚已经暗旧变黄。炕沿中部最上方是一盏普通的白炽灯,灯头旁一根长长的细绳几乎垂到炕沿上。为了方便夜里开关电灯,主人还特意在线绳的底端系了个螺母,坠着它防止随风摇晃。
火炕与烟囱下方的烟道还有一段窄长的拐脖,上面最显眼的就是磕掉漆的白色搪瓷茶缸。主人一般很不愿意洗掉缸子里的茶碱,茶缸的外面还清晰可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字样。屋内的墙上,贴有毛泽东主席的画像和样板戏的剧照海报,让所有经历了那个年代的人们顿时勾起了那段无法割舍的记忆。
西屋通常是孩子们的居所,摆设就是比东屋新潮得多。炕稍的炕琴取代了油漆木箱子,柜门的玻璃上还画上了鸳鸯戏水或花好月圆等吉祥的彩像。八仙桌上木壳的座钟依然还能嘀嘀哒哒的走字,窗前那台脚踏式的蜜蜂牌缝纫机还照样可以缝鞋帮、轧鞋垫、做衣裳。
现在的年经人已经没有在这样的老屋子里生活的了,而那些上了点年纪的人心里还真是有些舍不得。王树林老人起初倒是真想扒房重建,可是没那么多现钱也就只好留着住下。从双鸭山市派驻小南河村的第一书记冷菊贞进村后,她情牵农乡,不辞辛苦地挨家挨户走访,从旧草房里看到了新希望。冷菊贞动员全村男女,把自家遗弃的老物件能找到的都找回来,在怀旧寻踪中向人们展示着北方农村的文化习俗,带领乡亲们自发地办起了农家乐美丽乡村民俗文化游。
齐萍家的东西两屋全是老货,父辈们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留下的羊皮大衣、狗皮帽子、狍皮褥子、大棉袄整整齐齐的原装摆放在炕上,农民家里自己下大酱用的酱拐子、杀猪剁骨用的半月大砍刀、做布鞋用的鞋样子、用马尾做的蝇甩子、专门用于割韭菜的韭菜镰、冬天凿冰窟窿用的冰氽子、起钉子用的钉起子,这些稀有的老物件吸引着众多游客和摄影爱好者前来拍照寻踪。
巩在兴老人是西林子乡有名的“豆腐王”,一个大铝盆专门用来泡黄豆,一盘小水磨磨豆,东灶台上一口专门做豆腐的大锅比平常人家的又高又大。豆汁过包,煮沸豆浆,盛到缸里降温,点卤水成脑,制式却简易的豆腐盘铺好包袱皮,椭圆形带提把的专业水舀子从缸里取出豆腐脑均匀的倒入木盘,包好豆腐脑,压上洗净的压板,板子上再放些青石重物,淋去了水份,温热喷香的大豆腐就这样做好了。巩老汉的大豆腐远近闻名供不应求,村民们要是两三天吃不到巩家的豆腐,总觉得饭菜无味,其实老巩最拿手的当属他笨法制做的黑豆豆腐。
巩大爷的老伴儿年轻时一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媳妇,从她现在做布鞋的传统工艺上就足以证明我们的推测。先把白面在铁盆里加水调稀搅匀,放在西灶台的小炉子上烧开煮熟做成浆糊。在等待浆糊自然冷却的时候,她把炕上吃饭用的小木桌擦净,把洗干净的废布头一块块摆好抚平,等浆糊凉了,就用刷帚在盆里醮些浆子,抹刷到桌面,一块一块地拼接着布头。糊好了这一层,在上面再来一层浆子又糊一层,大概糊个四五层,就放在不碍事的地方晾干,等全干透了就从桌面上揭下来。这个过程,就是北方农村传统的“糊袼褙”。袼褙准备好了,用鞋底样子一个个地画好剪下来,根据个人喜好确定鞋底的厚度,底面和边缘沿上白布边,用锥子扎透,把细麻线绳挂在锥子的倒豁口,拔出锥子时使线绳穿过鞋底,再用劲勒紧。就是这样一针针一线线的大力低效,一双鞋底得好几天才能纳成。把用鞋样子剪好的鞋帮用针线缝合好后跟,边口沿上边,再用锥子一针一线地上好鞋帮,一双纯手工的布鞋下线了。小南河村农家的布鞋,远比改良后的老北京布鞋穿起来更舒适养脚。
小南河村的农家乐美丽乡村民俗文化游,自然淳朴毫无修饰,绿色环保赏食放心。村民们每天都自发的聚集在一起扭秧歌、跳大绳、荡秋千,游人们不用恭请便会被这浓浓的乡情民风所感染,也都情不自禁地加入其中与村民同乐。村子里吃的全部都是当地纯天然土特产,自家养的笨猪、笨鸡、笨鸭、笨鹅,自家淹的酸菜和咸鸭蛋、咸鹅蛋,园子里自己种的新鲜蔬菜,自己在秋天里的大顶子山采摘的野生木耳、蘑菇、猴头菇和应季的山野菜。纯碱馒头、玉米面发糕、大米查子粥、黏豆包、现包的手工饺子,大铁锅里小笨鸡炖蘑菇、排骨炖油豆角,转圈再贴一溜两掺面的大饼子,真的又尝到了当年妈妈的味道。
大顶子山麓发源的两条小溪,围着小南河村在村南村北欢快地向东流淌,南河北河又在村东头汇流牵手涌向奔腾的乌苏里江。村子正南小河边的那棵百年老柞树枝繁叶茂,老人们每年开春都会在这棵神树上系上红布条为村民祈福。七十多年前的农乡老宅与现代新农村同庄相伴彼此呼应,更显得小南河村古韵幽深且生机无限。伴随着悠扬的乌苏里船歌,大顶子山下的小南河,以其亘古不变的自然淳朴,一定会成为北方黑土湿地上的小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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