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冰
“从前的日色变得很慢,车、马、邮件都很慢……”从前的火车,就像从前的日色,一站一停,慢慢悠悠地走着,把时光拉得长长的。
曾经的绿皮车,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地在某个站点停上半天。人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到站台上吃东西、聊天。运气好的时候,停的站点较大,景色优美,被水泥柱子挡不住的山山水水,翠滴滴的绿迎面扑来;一枝耐不住寂寞的红杏,伸进站台,让看久了一片灰扑扑柱子的人们眼前一亮。更兼有卖花生、卖水果、卖当地特产或者简单饭菜的当地人,大声吆喝着。小孩子们快活地在人们中间穿来穿去,男人们三三两两地站着,一支烟下来,熟得可以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大声说笑着,亲热得好像兄弟。
女人们要矜持一些,尤其是女孩,那时候没有手机,闲暇时,女孩们大多是捧着一本杂志,或者一本书,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慢悠悠翻动着书页。一趟车下来,也许一本书就能看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坐火车,就是一个看书的代名词。
间或看得累了,或者实在停得时间长了,女孩也会走出车厢,看看远方一角的青山绿水,数数杏花到底有几个花瓣,开了几朵花,一个枝上开了多少朵。微风拂过,细巧的杏花瓣,旋转着,落在女孩乌黑的发上,星星点点间,女孩就带来几分杏花的清雅。偏偏女孩自己不知道,就这么施施然地穿过人群,走回车厢。一路上,洒下几许杏花香。也许,就被某个小伙子看到,目光就再也不肯挪开,追随着女孩的身影,一直一直,直到再也看不到。其实,女孩长什么模样他都没看清,只是,发间的那抹杏花白,却会在每次坐火车时,从他的脑子里跳出来。
带着孩子的女人们,呼喊着跑远的孩子,“等会儿火车就开了,别跑太远……”孩子是个很好的话题,不一会儿,几个带孩子的女人就凑在一起,眼睛盯着自己的孩子,聊起永恒不变的孩子的话题。
突然,一声铃响,火车要开了。顿时,聊得热火朝天、称兄道弟的男人们,互相匆忙地打着招呼,各自去寻找各自的车厢;女人们呼叫着跑远的孩子,尖厉的声音传出老远。一声声车铃催得人心里慌慌的,手忙脚乱的,呼喊声、脚步声,混成一片,还有当地卖货人焦急的叫骂声,“给钱啊!谁还没给钱!”
火车“哐当哐当”,慢慢动了起来,慢得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站台上刚刚还满当当的旅客,神奇地在几分钟之内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几个正在收拾货车、整理货篮的小摊贩,和几个悠闲地打着哈欠的乘务员。满地的花生、瓜子皮,吃完扔下的包装袋,白色的快餐盒,被风吹得一翻一滚,见证了刚才的热闹。
开起来的火车速度也慢,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大片大片呈方块状的麦田,或一片青翠作娇弱状,或沉甸甸地低下头,作害羞状。
还有高低起伏的山。有别于一览无余的平原,山上突出的岩石,俏皮地在山崖上伸出的青松,层层叠叠从上倾泻而下的各种树木。偶尔,还会有山上行走的人,其实看不到他的模样,却兴奋地隔着车窗和人家挥手。坐在对面的大哥,有些纳闷地瞅瞅窗外,又看看我,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从前的车很慢,这一路行来,总能找到与上次旅行不一样的景致。上次是麦苗青青,这次麦子都已经收割了,金灿灿地堆在场里,光秃秃的麦茬,像刚剃了头的傻小子。
从前的车很慢,慢到一次旅行,总能看完一本不薄的书。杂志就不够看,总是在走到一半时看完了,剩下的时间,只能读窗外的风景。
从前的车,其实远没有现在方便。现在,有了高速路,有了高铁,几千里的路程,也不过几个小时。只是,坐在这样的车上,窗外的风景一闪而逝,再也看不清麦苗上闪烁的露珠,再也看不清一座山的模样。
什么时候,可以还我们一个日色很慢,可以坐着车,可以悠闲地数着杏花花瓣,慢慢看云卷云舒、听花开花落的从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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