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冰
一池荷塘,一只嵌在城市林立高楼间的眼睛。刚近春天时,便呈现出一汪清水,它的美吸引来垂柳的轻抚、燕子的亲近,它们或柔软或矫健的身影在水波里荡漾。眼睛的眨动,也惊醒了熟睡的小草,它们从枯黄里冒出了嫩绿的脑袋,与几朵黄色蒲公英小花,串成这只眼睛的睫毛。
随着城市绿意的增加,人们也便淡忘了这只眼睛。“妈妈,你看。”是一个孩子率先发现的,她嫩嫩的指头指着水中探出的嫩芽。妈妈看过去,一棵,两棵,三棵。然后惊叫了起来,整个池塘长满了荷尖尖。随后的一条微信,爆了妈妈的朋友圈。池塘边,拿手机拍荷尖尖的人越来越多。荷尖尖也不让微信失望,一天一个样,蹿出水面,展开身姿。水多高,荷叶便多高,傍晚注入池塘半米的水,次日早晨荷叶依然在水上。
荷叶蒲扇大时,似乎一夜之间,嫩嫩的花茎顶着嫩嫩的花苞,布阵在整个荷塘,半遮半掩中不乏森严。在满池的绿中,又像一个个青春少女,掩饰不住身体的拔节,羞答答挺立起来,这便是荷花,娇、嫩、纯。花形比不上玫瑰,枝干和叶子却比玫瑰完美。荷花样子有点稚嫩,但有圆润宽大的荷叶搭配,荷花就奇美无比了。撩一捧水泼过去,受到冲击的荷叶,笨笨地晃动着,憨态可掬。集起、甩出的水珠,晶亮四溅,停下来后,荷叶中间低洼处,留下一洼水珠,水珠在叶子上左右摇摆变换着身形,圆润白亮,晶莹剔透。
一只蜻蜓立于荷尖,时而伫立,时而又施展点水功夫,让宁静的荷塘衬托出几声蛙鸣。菡萏嫣红成片时,便到了夏日的顶点。此时,荷叶的生命力最强,已高出水面一大截,远远便能看见这片风景,星星点点荷花点缀其中,跟生命的夏一样热烈。西下的斜阳照在池塘之上,泛出一片金光。无论人来,还是人往,这里依然很静,静得能听见荷叶生长的声音,能听见蜻蜓点水的声音,能听见鱼儿戏水的声音,还有生命在大自然中变换拔节的神秘之声。这里是一片净土,人与花,与叶,与美的景色相融,人便成了大自然的一物,什么纷争,利欲,烦恼统统抛到身后。
夏是荷的青春期,秋便是美人迟暮。既然是美人,迟暮也会另一种风韵。一种经历过后的沧桑,是大自然赋予的另一种美,一种令人遐思回味的悠远意境。秋的荷塘颜色,是奉献后的自然色。棵棵莲蓬低垂着头,像压弯了腰的思考者。如果枝头再立上一只小鸟,便是画家最为青睐的画面。偶尔会有一棵弱小的、没有发育成熟的荷花含羞垂目,一点点粉红,楚楚可怜,触动观荷人的心。
一场秋雨。荷塘一片浓郁的清凉。或许抱残守缺本身就是一种人生态度,所以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种懂得感,一种知遇感。也因此很享受跟着荷塘一起感受时光的流泻,感受着绽放,体会着凋零。凋零也是一种美,是一种生命轮回的美,一种孕育的美,一种诗意的美。这些残枝败叶就湮没于水中,为来年的荷做了丰厚的给养。秋天是藕收获的季节,是荷用一生的青春奉献出来的果实。荷塘被抽干了水,露出肮脏的紫泥,拂开,里面却藏了白白的令人兴奋不已的莲藕。几个小伙子下去采藕,塘边一圈围观的人赞叹着、羡慕着,比采藕人还兴奋。采藕的人大方地将藕送于他们,他们便获得了一种精神上至高无上的满足。
因采藕抽水,塘底便只剩浅浅一层水,天一冷很快结了冰。晶莹的冰面上,依然有依稀的褐色枝叶、莲蓬挺立着。有头戴俏皮毛线帽顽童跑上冰面,捡拾它们。下雪了,周围的地上被行人踩踏得杂乱无章,唯独池塘的冰面的白雪,方方正正平平整整。
荷塘,就这样装饰着城市的春夏秋冬,滋润着人们的心灵。每逢假期,我常常来到这里,或到荷塘边散步,或只是呆坐着,心便静得出奇。大多时候,我是顺着塘边走下去,伸伸懒腰,舒舒身体,呼吸一阵湖边柔软的空气,再抬望一眼蓝天,就觉得天地那么宽,世界那么美好,便会想不起一个恰当理由去为难自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愧对人生。
(作者系本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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