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沈秀遇险(2)
邱大犁这边在安城的招兵工作已经结束,六十名新招的女兵准备赶往北大荒。在安城火车站内,两节闷罐车已经停在站台前。赵天顺、耿喜旺、萧山岳组织着乱哄哄的女兵,帮着她们抬着行李,沈秀和罗薇薇也在其中。车厢门旁边,邱大犁与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握手话别。
简易站台上,百余人的家属队伍,前来送行告别。沈母正抓着沈秀的手,难分难舍地哭泣着。沈秀强作欢颜安慰着沈母说:“妈,我去北大荒支援边疆建设是个光荣的事,应该高兴才对,您哭什么呢,你再哭,惹得我也要哭了。”说着不由得有些心酸。沈母连忙说:“好,好,妈不哭,妈高兴。”说着,又忍不住擦拭眼泪。
旁边的罗薇薇向进站口方向张望着,沈秀关切地问:“薇薇,你家没人来送你啊?”罗薇薇苦笑着说:“自从报名以后,退了男方的婚事,我爸我妈说我们家对不住人家,害得他们没脸抬头见人,到现在还不理我呢!”沈母同情地说:“你爸你妈思想也太落后,太不进步了!”
忽然,她看见吕福友正气喘吁吁地跑来:“我找到团市委,才知道你们已经进了站。买好了站台票,检票口已经关了门。好说歹说,他们才让我进来……”罗薇薇打断吕富友的话,说:“事到如此,你还跑来干什么?”
另一边,耿喜旺和赵天顺吹响哨子,大声地喊着说:“上车了!上车了!”男女青年们不舍地与家人告别,走向闷罐车厢。
吕福友抓着罗薇薇的手,眼含热泪地说:“薇薇,别走了,留下来吧。我一定要说服我的父母,和你成亲。”沈秀恼火地插话说:“吕富友,现在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罗薇薇克制着内心的痛苦,说:“富友,你要对我真有心,你就随后到北大荒来找我好了,我会等着你的。”
“我会的,我一定会去找你!”吕福友说着,将脖颈上一块祖传的玉佩摘下来,说,“薇薇,这是我们家祖传的玉佩,你戴上,做个念想。”
“好,好吧。”罗薇薇收下玉佩后,跟着沈秀向闷罐车厢走去。
沈母拥挤在送行的家属群中,大声地喊着说:“秀秀,到了地方给我来信!”站在车厢门口的沈秀擦了擦眼泪,强作欢笑着说:“我知道了,妈,您回去吧!”罗薇薇边进入车厢边在拥挤的人群中向吕富友挥着手,满脸泪水的吕富友挤在人群中,对罗薇薇挥手示意。火车缓缓启动,沈母泪流满面看着离去的火车,吕富友情不自禁地跑了几步,随后停下,眼含热泪,呆呆地看着渐渐远去的火车……
车厢内,几十名女青年坐在各自的行李上,有的三五成群地说着悄悄话,沈秀、罗薇薇和十几个女孩子围着赵天顺、耿喜旺和萧山岳欢快地交谈着。沈秀兴奋地问:“赵副教导员,你那天给我们说军垦部队住的是楼上楼下,用的是电灯电话。开荒种地,全都是高度机械化。农场里还有电影院、剧院、芭蕾舞剧院,是真的吗?”
赵天顺:“当……当然是真的了!那天不是给你俩说过了吗?”
沈秀指着身边的姑娘们说:“我们好多姐妹都想听你再讲讲呢。”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真是那么好吗?”“首长,快给我们讲讲吧!”“我们都想听呢!”
……
耿喜旺对赵天顺低声地说:“赵副教导员,别老给她们讲这个了。没几天就要到了,她们看到不是那么回事,会说咱们骗人呢,想法说点别的!”赵天顺有些尴尬,说:“对对,不说这个了。”转向沈秀等人,“姑娘们,我拙嘴笨舌的,给你说也说不清楚。咱们还是说说北大荒的稀罕事儿吧。你们听没听过这样一句顺口溜,‘东三省,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叼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
“听说过,听说过。可为什么要那样做啊?”沈秀答道,罗薇薇也说:“是啊,那是怎么回事啊?”
赵天顺:“这个,我倒没有专门研究过。耿副营长,你是老东北。你说说,为什么这样做?”
耿喜旺:“我也没有专门研究过。不过我想,可能是东北天气冷,风雪大。窗户纸糊在里边,一刮风就把窗户纸刮掉了。只好把窗户纸糊在窗户外面。女孩子抽烟袋,估计也和天气有点关系,天寒地冻,抽点旱烟,就像有些地方天冷了吃点辣椒,喝点辣椒水一样,可以刺激刺激胃肠,热热身子吧。”
沈秀:“那‘养活孩子吊起来呢’?”
耿喜旺:“东北地区的农村,过去生了孩子,习惯用一种草木灰布袋,把孩子吊起来。一来,是怕孩子受潮受冷。二来,东北乡下野物太多,怕野物钻到家里伤害孩子。”
沈秀:“耿副营长,叫您这么一说,东北天又冷,风雪又大,野物又多。那地方也太苦了。”罗薇薇:“可不是吗!我听着身上就发冷了!”
周围的姑娘们有些发愁地呼应着说:“是啊!那地方肯定是很苦!”
赵天顺赶紧说:“姑娘们别误会。耿副营长讲的全是解放前的事情。现在的东北早就不是这样了!”耿喜旺:“对,对,现在不是这样了。”
沈秀见萧山岳始终笑眯眯地不说话,扭头问萧山岳:“萧文书,不管我们问什么,都是赵副教导员和耿营长回答,你怎么不说话?只是在一边笑?”萧山岳不好意思地说:“我……我不太会讲话。”
赵天顺:“他可不是不会讲话。和男兵们在一块,话多着呢。他就是性格腼腆,和女孩子一说话就脸红。”
沈秀:“我们还不怕羞,你羞什么。”姑娘们哄笑。萧山岳越发不好意思了,一脸窘态。
沈秀继续问道:“萧文书,我老叫你文书文书的,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萧山岳:“我叫萧山岳。”
沈秀故意开着玩笑说:“小山药啊。挺英俊的一个小伙儿,怎么起了个山药蛋名字啊!”姑娘们又一阵大笑。
萧山岳有些拘谨地说:“你们笑什么!我是萧何的萧,山峰的山,五岳的岳。你们读过文天祥的《正气歌》吗?”
沈秀:“听说过,没有读过。”罗薇薇:“我也听说过,没有读过。”
萧山岳:“文天祥是南宋末年的状元,也是历史上著名的民族英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就是他的诗句。他在《正气歌》中写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在地为河岳,在天为日星……’我爷爷给我起的名字就是来自《正气歌》。我一个亲叔伯哥哥叫萧河川,所以,我叫萧山岳。”
罗薇薇有些敬佩地说:“原来是这样啊。萧文书,你爷爷是大学教授,还是中学老师啊?”
萧山岳:“他是乡下私塾先生。”
沈秀笑了,说:“是乡下私塾先生啊,怪不得你会背古诗呢。你都上过什么学?”
萧山岳:“我就是小时候,跟爷爷上过几年私塾。”
沈秀调侃地说:“萧文书,那你爷爷教过你裴多斐的诗吗?”
萧山岳:“裴多斐?你是说匈牙利的诗人裴多斐吗?”沈秀有些意外地说:“啊,你知道他最出名的诗是什么?”
萧山岳:“不就是那首‘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吗?”
沈秀忙点头道:“对,对,不错。”
萧山岳:“可我听人说,这首诗翻译得虽然很简练、工整,但和原诗的意思并不太一样。原诗的意思是,生命固然可贵,为了爱情,我可以牺牲生命。但是,为了自由事业,我还可以牺牲爱情。”罗薇薇:“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沈秀不服地说:“萧文书,你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没有?这可是一本深奥的冶金技术书。”
萧山岳微笑着说:“沈秀同志,你说的那本冶金技术书,我没有看过。我只看过奥斯托洛夫斯基创作的那部长篇小说。书中让我记忆最深的,就是那段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就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沈秀和罗薇薇呆住了,周围的姑娘们也呆住了,她们都没有想到萧山岳有这样渊博的知识,沈秀用一种敬佩的目光看着萧山岳……
萧山岳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说:“沈秀同志,你那本深奥的冶金技术书有没有什么精彩的章节,也给我们背诵一段,让我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沈秀知道萧山岳在故意挖苦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这个小山药蛋子,蔫坏!”
萧山岳依然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说:“沈秀同志,给别人乱起外号,不好!”
罗薇薇凑近沈秀,悄声地说:“碰上对手了吧?”沈秀闻此,感觉到有些下不来台,有些半真半假地发着小姐脾气对萧山岳说:“我就叫你‘小山药蛋子’,你能把我怎么样?”罗薇薇连忙阻止:“说得好好的,你着什么急呀?”萧山岳连忙诚恳地说:“我是给你开玩笑呢,你愿意叫就叫吧。”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赵天顺见此,连忙打着哈哈说:“哎呀,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叫‘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耿副营长,看到没有,这有女人和没有女人就是不一样。你说这还没到北大荒呢,你看这气氛,就是不一样啊!沈秀姑娘,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不过话说回来了,你们和萧文书谈苏联小说,那算是捅到萧文书的痒痒处了。我们部队前两年在胶东半岛练兵时,送萧文书到山东大学进修了一年,他把大学图书馆当时所有的中国外国小说,差不多研究了个遍。什么什么斯基,什么什么扎克,他说起来头头是道,比说他家的事儿还清楚呢。”
萧山岳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看过几本小说,哪里能说是研究。”
耿喜旺有意识地缓和着车厢内的气氛,对姑娘们说:“萧文书不只爱读书,还爱写诗呢!”转身对萧山岳说,“你前些日子在宣传栏上写的那首诗,不是在报纸上发表了吗?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对啊,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写的什么诗啊?”
罗薇薇趁机对沈秀悄声地说:“听见没有,人家还会写诗呢,还发表了。行了,别耍你的小姐脾气了!”沈秀微微一笑,然后转对萧山岳说:“萧文书,我这人啊,就这脾气,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别往心里去!”随后转对周围的姑娘们说,“能不能让我们欣赏欣赏你的诗啊?”姑娘们跟着说:“是啊,让我们看看吧!”
赵天顺转对萧山岳说:“你小子露脸的时候到了,拿出来让大家看看。”萧山岳不好意思地从自己的挎包拿出一个笔记本,边翻开笔记本递给沈秀边说:“只是在我们部队内部的报纸上发表了一下,让我剪贴在这儿了。”
沈秀接过笔记本,迅速地浏览一遍,情不自禁地轻声吟诵起来:
《致远方的姑娘》
这儿是草的世界,
这儿是花的海洋。
在这美丽的地方,
生活着一群穿军装的儿郎!
谁说这里没有硝烟,
谁说这里没有刀枪。
为了家园安宁祖国富强,
我们在这里开辟新的战场!
……
吟诵完的沈秀赞扬地说:“写得太美了!”她随意翻着笔记本,忽然又有所发现,“噢,这儿还有一首,《致垦荒女青年》,“随着春天的脚步,你们像一群北飞的大雁……”萧山岳赶忙拿回笔记本,不好意思地说:“这首还没写完呢!”边说边把笔记本放回挎包内。
沈秀再一次敬佩地看着萧山岳,轻声地说:“小山药蛋子,你还真行啊!”罗薇薇悄声对沈秀说:“没想到北大荒还有这样的人才!”萧山岳腼腆地笑了。
闷罐车在广阔的原野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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