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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戏曲史家钱南扬
http://shuangyashan.dbw.cn   2010-01-20 09:49:06
钱南扬

  1960年秋吴新雷献给钱先生的《真迹日录·南词引正》过录本(上图)。42年以后,路工藏本《真迹日录》终于在2002年由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影印出版(下图)。

  编者按:本文所记钱南扬先生相关经历,真令人唏嘘感叹。古今中外很多著名学者和艺术家,或也有着近同的人生坎坷。基于他们的坚忍与执著,也因为有知遇者的荐扬推引,才使他们终于完成了一段辉煌事业。最让我们感动的是那凄雨中的一遍遍遮挡、冷风中的一次次援手,是那无私无畏的学术品格和人世温情……文中的陈中凡教授和郭影秋校长,值得我们永远纪念和致敬。

  钱南扬先生(1899—1987)是国内外闻名的戏曲史家和南戏学科的开拓者,他是浙江平湖人,192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是曲学大师吴梅的入室弟子。曾在吴梅的奢摩他室遍览曲藏,完成名著《宋元南戏百一录》,作为《燕京学报》专号之九于1934年出版,奠定了现代南戏研究的学科基础,蜚声宇内。1956年,他受聘为浙江师范学院(杭州大学之前身)中文系教授,却不料在1958年的一场冤假错案中被开除出来,成了失去公职的无业人员。更没有料到的是,南京大学中文系的陈中凡老先生竟敢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力排众议,向南大党委书记兼校长郭影秋同志竭诚举荐钱先生,说他是戏曲研究领域中难得的人才,是南戏专家,杭州校方把他当成垃圾扫地出门,我们要像觅宝一样赶紧去抢过来,发挥他在戏曲研究方面的大作用。我当时是陈老门下的研究生(1960年12月毕业),曾经做过牵线搭桥的跑腿工作,深知其中起落跌宕的曲折内情。过去因碍于极“左”思潮时期的云遮雾障,只能避而不谈,闷声不响。现今欣逢改革开放的盛世,又欣逢钱先生诞辰110周年庆典,我觉得应该把这个充满戏剧性的学林逸事讲出来,以作永久的纪念。

  想办法把他拉到南大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陈中凡老先生可以说是个了不起的伯乐,他在钱南扬先生遭难之时,竟敢鼎力推举,再三称许钱先生是戏曲研究的宝贵人才。这种胆识,这种眼界,这种能耐,恐怕也是少有比拟的。

  陈中凡(1888—1982),原名钟凡,字觉元,清末入两江师范学堂,研究经学。191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门,是蔡元培和陈独秀的高足。当时恰逢曲学大师吴梅应蔡元培校长之聘到北大,与留校任教的陈先生比邻而居,两人结为曲友。1921年秋,陈先生受聘为东南大学国文系首届系主任,于次年便把吴梅拉来东南大学,使曲学在南京昌盛起来。抗日战争爆发后,吴梅避寇内迁,颠沛流离,涉险跻危,于1939年3月病逝于云南大姚县李旗屯。幸有弟子卢前(1905—1951),在中央大学传授其业。但卢前过世后,本校的曲学断了档。1956年5月1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从“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 谈起》,这使陈先生大为激动。这年秋后,陈先生招我为四年制副博士研究生,他兴奋地对我说:“今年在北京,满城争说《十五贯》,一出戏救活了昆曲。这种局面应该在大学的讲坛上反映出来。我们南大在曲学方面是有优良传统的,打从20年代到30年代,吴梅在东南大学、中央大学、金陵大学任教时,素来是联系演唱实际来进行教研活动的。”陈先生认为吴梅曲学的核心特点就是把戏曲作为综合艺术来研究,倡导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这种气概,这种学风,是值得继承和发扬的。所以他对我的指导方针,便是按照吴梅曲学的范式来进行,要我从看戏唱戏入门,特地为我请了一位老曲师教唱,还学了一些舞台艺术的基本知识。

  其实,陈老本来是研究群经诸子和思想文化史的,曾先后出版了《经学通论》、《诸子通谊》、《中国文学批评史》、《中国韵文通论》、《两宋思想述评》等 10多种专著。但自从与吴梅结交后,认识到民族戏曲的重要价值,转而从事古典戏曲的研究,大力提倡在南大中文系恢复吴梅曲学的优良传统。陈老为人宽厚、大度,鼓励我转益多师。他谦逊地说自己只是吴梅的朋友,不足以承接吴梅的曲学事业,必得另外找一个吴梅的嫡传弟子来,才能在南大真正恢复吴梅的传统。有一次,陈老给我讲课,手里拿着一本钱南扬先生在1936年出版的《元明清曲选》,赞叹地说:

  钱先生这本书的选注功力十分扎实,精义甚多。他是吴梅的及门弟子,既能唱昆曲,又能搞研究。他到北京时,吴梅还在北京大学,而当他拜吴梅为师时,吴梅已来到东南大学。他到苏州吴家读曲,跨越南北,尽得真传。但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要想办法,怎样才能把他拉到南大来!

  陈老和钱先生非亲非故,只是读其书而佩服钱先生渊博的学识和精深的造诣。他老人家为了恢复吴梅的曲学传统,一门心思要把钱先生拉到南大来,但由于互不相识,无从联系。

  过了一阵,陈老跟我讲:“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派出去,请进来’。先派你到浙江师范学院,去摸摸情况,试探一下,看看是否能把钱先生拉到我们这里来!”陈老煞费苦心,通过南大教务处发公函到浙江师院,让我以“短期进修两个月”的名义,去拜在钱先生门下。在得到浙江师院中文系回函同意后,我在 1957年初夏到了杭州,得以亲聆钱先生的教诲。但调钱先生到南京的事,对方无论如何不肯答应。

  试探不成,陈老只得偃旗息鼓,再也不谈此事了。

 那边被打倒,这边来得好

  过了一年,忽然有消息传来,钱先生在政治运动中被打倒了。详细情况不清楚,只知道钱先生在60岁的1958年生出了一连串口舌是非,糊里糊涂地吃了冤枉官司。到了1959年1月,处分下来,钱先生被作为“白旗”连根拔,不仅剥夺了教授头衔,还开除了公职,被赶出了校门,弄得无处容身,落难到乡下亲友处暂住,处于失业状态。我把这个传闻告诉陈老时,陈老大惊失色。但惊愕之馀,又渐渐地生出了一丝喜色,喜从何来呢?他老人家说:“杭州校方既然抛弃了钱先生,我们正好乘此机会,冷不防地去把钱先生接过来。”他在系里谈了这种想法,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背地里窃窃私语,以为72岁高龄的陈老是“老糊涂作怪 ”,怎么可以把一个受到严重处分的被开除公职的人当作宝贝招来呢?但由于陈老是四代元老,是少有的一级教授,又是民主党派江苏民盟的第一把手,德高而望重,别人都不便当面去反对。

  陈老不管三七二十一,胸有成竹地去找了党委书记兼校长郭影秋同志,陈述了举荐钱先生的原委由来。他说:“南大要不要戏曲研究这个学科?要不要继承吴梅曲学的优良传统?如果不要,那就算了!如果要,正巧有这样的好机会,赶紧去把钱先生请进来!”陈老为什么敢于冒着政治风险大胆保举呢?他对郭校长是有一番绝妙的说辞的。他说:“从法律概念来讲,钱先生是没有问题的人。如果钱先生触犯了刑律,那就按律治罪,判刑入狱,但现在不是这种情况,他不是罪犯,只是人家不要他了,失了业,但仍享有公民的权利。如果南大加以吸纳,是‘人弃我用’,完全合法。”这唯有陈老独具如此的胆识,别的人是说不起来的。恰好碰上郭校长是一位有魄力、有担待、有远见的党政英杰,他原任云南省省长兼省委书记处书记,来南大后正打算为发展高教事业大施拳脚。他尊重人才,爱护人才,对陈老的建议爽快接受,一口答应。校长拍板,系主任点头,便由南大人事处安排具体事宜。

  再说钱先生失业以后,茫茫然无所适从,想不到好音从天而降,南京大学派人来接他了!由于已没有工作单位,所以南大人事处用不到发商调函,也不牵涉到跨省跨校调动报批等麻烦事,只要按照失业人员重新就业的模式办理,手续十分简便。南大人事处给他报进了户口,按教育部规例,当时凡录用没有头衔的学人进校者,概称教员。工资不高不低,每月发给150元(当时南大助教的工资是53元4角),分给一套住房。遵奉陈老的经验,这件事低调进行,不能张扬,以防有人干扰作梗,多生枝节。一定要等好事办成后,才对外宣告“钱南扬先生到了南大”,那末,即使事后生风,也阻挡不住了。
 

  1959年9月,钱先生欣慰地带了家眷到南大安居乐业,心里是感激不尽。他在教研岗位上勤恳努力,从来没有提出任何一点个人的要求。这一年,他虚龄是61岁,足龄60岁。

  孤本秘笈和一段学术佳话

  对于钱先生的到来,陈老如获至宝。有了钱先生的加盟,陈老在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组创办的戏曲研究室便正式开张。两人合作编写《中国戏剧概要》,又合作纂辑《金元戏曲方言俗语辞典》(后均因“文革”而歇搁)。在教学方面,钱先生连续多年为本科生开课,我们这些研究生都随班听讲。他先后开设了《戏文概论》、《明清传奇》、《戏曲选读》和《戏曲史》等专题课,并印发了课堂讲义。如今研究南戏的学者金宁芬(《南戏研究变迁》的作者)和研究传奇的学者詹慕陶(《昆曲理论史稿》的作者),60年代初都是钱先生授业的中文系本科生。

  由于政治运动接连不断,当时学术界有一条不成文的禁例,凡是受到批判被打倒的人,是不能公开发表署名著述的。所以当钱先生在1960年春完成《琵琶记(校注)》交给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的时候,就不能用钱南扬的署名出书。钱先生原名钱绍箕,也不便用。结果他是临时变通,用了钱箕的化名,才得以在1960年7月付印,但这终非长久之计,对南大中文系戏曲研究室扩展教研影响也很不利。

  好在学术界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例,凡是在运动的风口浪尖被“批倒批臭”的人,等到风平浪静以后,如果能在首都高层次的报刊上露名,便等于是恢复了名誉,可以重回学术界。不过,这种事必得有什么机缘巧合,从民间发动,才能水到渠成。为此,我脑子里盘算多时,怎样为“钱南扬”这三个字恢复名誉?我跟北京《戏剧报》的执行编辑戴不凡商量,能不能发篇署名“钱南扬”的文章?他很同情钱先生,很想为钱先生解困,但要发文的话,他说一定要有含金量高的内容,才能跟编辑部的同仁沟通说合。他这么一讲,我心里有了数。终于碰到一次奇缘,解决了大问题。

  那是1960年8月光景,我游学京华,承蒙傅惜华、周贻白等专家指点我,说是文化部访书专员路工家里藏有昆曲的新资料,但路先生只吐露出一点儿口风,却秘不示人,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是个小青年,不妨去敲开他的门,像福尔摩斯一样去侦探一下。”那时各家各户都还没有电话,不速之客敲门而入是常事,主人都能谅解,不以为怪。事先我了解到路先生是个昆曲爱好者,便以昆曲作为“敲门砖”上了他的门。他问我是做什么的?我答称是研究昆曲的,他就让我进了家门。接着他又考问我能不能唱?我当即唱了《琴挑》和《游园》里面一生一旦两支曲子,他大为兴奋地说:“想不到解放后的大学里,还有你这样的小伙能接续昆曲的香火!”我告诉他是陈中凡老先生试图在南大恢复吴梅曲学的传统,所以让我学习唱曲的。这一来竟引发了他极大的热情,脱口而出地说:“我告诉你,我发现了昆曲的新材料,别人来是不拿的。既然你有志于拾薪传火,我认你是个昆曲的知音,我独独给你看!”说着说着,他就把我带进了他的书房,只见一只大木桶,里面尽是孤本秘笈。有古本《水浒传》,有珍本《缀白裘》等等。他从书堆里摸出一部清初抄本《真迹日录》,郑重其事地翻到一处给我看,并继续考验我说:“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名堂?”我看到里面抄录的是《魏良辅南词引正》。作为唱曲的人,我是熟习《魏良辅曲律》的,但想不到路先生竟有《魏良辅南词引正》的新发现,而且立马拿给我考问异同。我看到《南词引正》的文本是根据文徵明的真迹录下的,里面大有名堂,当我读到其中有昆山腔起源于元朝末年的记载时,不禁欢欣鼓舞,拍案叫绝!因为过去的戏曲史都讲昆腔是明代嘉靖年间魏良辅创始的,而魏良辅在自己的著作中却说起始于元末昆山人顾坚和顾阿瑛,足足把昆腔的历史上推了200多年。为此,我诚挚地建议路先生能及早把《南词引正》公之于世,为昆曲史的研究揭开新的一页。想不到路先生反而称赞我是个“识货者”,表示要提携我这个研究昆曲的新人。他连声道:“常言说得好,红粉送给佳人,宝剑应赠义士。我乐意把这份珍贵材料送给你,由你去公布。”他让我坐在他的书桌旁,当场让我把《真迹日录》中《南词引正》的文本过录下来,叫我去发表。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一举成名的大好机会,但我回到南京后斟酌再三,考虑到这份珍贵材料如果送给钱先生校注后在《戏剧报》上发表,那就能起到为钱先生恢复名誉的关键作用。于是,我把《南词引正》的过录本献给了钱先生,然后跟路先生说明了献宝的原因,路先生称许这是雪中送炭,是义举,甚表赞同,并配合钱先生写了篇短文,一起交给《戏剧报》编辑部。由于已跟戴不凡先生说合,得到特别重视:在1961年4月30日出版的《戏剧报》七、八期合刊上,赫然出现了署名钱南扬的《〈南词引正〉校注》,目录用黑体字排版,突出其重要地位。

 

  《文汇报》刊发讨论

  引起广泛关注

  这颗重磅学术炸弹在昆曲界引起了轰动,“钱南扬”的姓名重返学术界,宣告了钱先生的名誉得到恢复。学者纷纷撰文,和钱先生讨论昆曲的渊源。例如上海蒋星煜在当年7月19日的《文汇报》上发表《谈〈南词引正〉中的几个问题——昆腔形成历史的新探索》,钱先生为了答复蒋先生提出清唱还是戏唱等两个主要问题,写了《关于〈南词引正〉》,《文汇报》在9月2日即予发表。这样一问一答,“钱南扬”这三个字的名声又响了起来。

  《文汇报》为什么能这样爽快地给予版面力挺蒋、钱的对答呢?这中间还有一段插曲,那就是先有傅惜华和周贻白两先生在《文汇报》上发文为《南词引正》的讨论作了舆论铺垫。事情之由来是:因为傅、周是叫我做福尔摩斯到路工家里去访问的指引人,我不能一走了之,理应对他俩有所交待。所以我南归后写信把路先生示知《真迹日录·南词引正》的情况向他俩作了简报,但特别说明:为了给钱南扬先生恢复名誉,要力保钱先生的《〈南词引正〉校注》在《戏剧报》上一炮打响,重点凸显钱先生的成绩,我则隐姓埋名。此事得到傅、周的理解,愿意为钱先生公布《南词引正》做一些预热的工作。他俩互相配合,跟《文汇报》编辑部取得联系,《文汇报》先在 1961年4月8日刊载傅先生的《曲海知新》,蜻蜓点水般地预告《南词引正》的学术讯息,引起了读者求知的兴趣;然后在7月22日再刊载周先生的《〈曲海知新〉读后记》,说是“去年有人发现一个魏良辅所著《曲律》的抄本载于《真迹日录》”,更引发了读者的关切。他俩恪守学术道德,绝对不在钱先生复出之前抢先发表《南词引正》的条文,而是尽心地为钱先生《〈南词引正〉校注》的出场打前哨战。由于有了傅、周在前面铺路,所以蒋、钱讨论《南词引正》的对答得到《文汇报》积极快速的反应。钱先生的名誉顺利恢复,《戏剧报》、《文汇报》和南北学人都起到了特殊的作用。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闻风而动,随即在重印《琵琶记(校注)》时,把署名“钱箕”更正为“钱南扬”,而且特约钱先生担任《汤显祖集》中戏曲集的校点工作,于1962年11月出版。接着,《中华文史论丛》第二辑(1962年)发表了钱南扬的《冯梦龙墨憨斋词谱辑佚》,第三辑(1963年)发表了钱南扬的《谈吴江派》。特别是《南京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在1963年第2期发表了钱南扬的《汤显祖剧作的腔调问题》,1964年第2期发表了钱南扬的《论明清南曲谱的流派》。如此这般,钱南扬先生的科研成绩在学术界又开花结果,南大重视戏曲研究的名声也就香飘万里了!
 

  82岁时才姗姗来迟的

  教授职衔

  难以逆料,“文革”风暴骤然来临,钱先生和其他老一辈学者一样,也受到猛烈的冲击。红卫兵造反派抄了他的家,把他已经写成的《戏文概论》、《戏文三种校注》等书稿都抄没了,他本人也被打入了牛棚。然而,不幸中之大幸是,钱先生在劳改队被隔离审查时,专案组通过内查外调,却把他蒙受的不白之冤查清楚了。据专案组宣示,钱先生被杭州校方打倒的原因,主要说他是四类分子,是历史反革命。因为有人揭发他在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他是平湖国民党县党部的“清党委员”,说他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但经调查核实,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国民党,是他的连襟庄一拂胡乱地把他列入了“清党委员”的名单,与他本人无涉,根本不存在“刽子手”的问题。冤案查明,钱先生得到解放,从牛棚里放了出来。钱先生是个书生气十足的人,只会用功读书做学问,个人得失全不放在心上,视功名富贵如浮云。他为人谦逊质朴,不擅言辞,不善交际,凡事逆来顺受,沉默寡言。即使遭到了天大的委屈,受到了很不公正的待遇,他也不抗声发话。他有口不辩,糊里糊涂地背着黑锅,既不驳议,又不申诉,所以杭州校方一直没有给他平反。他不去要求落实政策,也不想恢复教授职称,心平如镜,安之若素。

  在粉碎“四人帮”以后的大好时日里,钱先生在南京很开心,很欣慰。他振奋精神,重理旧业,七老八十之年,仍连续推出了一系列重大的教研成果。于1979年出版了《永乐大典戏文三种校注》(中华书局),1980年出版了《汉上宧文存》(上海文艺出版社)和《元本琵琶记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出版了《戏文概论》(上海古籍出版社)和《南柯梦记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而由他校点的《汤显祖戏曲集》在上海一印再印,广为传诵。因此,他在学术界声誉日隆,国务院聘其为《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卷》编委,文化部聘其为《中国戏曲志》编委会顾问和中国昆剧研究会名誉理事;中国戏剧家协会因其《戏文概论》等戏曲史研究的突出成绩,授予他第一届全国戏剧理论著作奖荣誉奖。总的看来,钱先生治学多方,能将资料、考证、评述和史论融为一体。他承继了吴梅曲学的特长,精研宫调曲牌、声律曲谱之学,能从昆曲学的角度校注《琵琶记》、《南柯梦》等戏曲作品。他在音韵训诂学方面(在北大时受业于钱玄同)造诣很深,又能从民俗学(在北大时与顾颉刚同学此业)着眼来通释戏曲词语,所以他的曲学成就既专且精,博得了中外学者的一致赞誉。

  经历十年动乱以后,各高校开始恢复职称评定的工作。由于杭州校方始终没有撤销对钱先生的处分,他本人不去申诉,又不提出职称的要求,因此,他的教授头衔一直没有恢复。经其师兄弟任二北、唐圭璋、王季思等学者呼吁,系里于1981年给钱先生向江苏省“职称办”申报获准,在他82岁高龄的时候,重新为他授予了在杭州失去的教授职衔,发给了教授工资。俗话说“姜太公八十遇文王”,而钱先生是82岁做教授,诚为盛世美谈。他在迟暮夕照最终的辉煌期,招收了两届中国戏曲史专业研究生,先后培植了俞为民、滕振国和周维培、朱恒夫、张新建等杰出的高第弟子,还有中外高级进修生如赵兴勤(徐州师大)和赤松纪彦(日本京都大学)等,都出于他的门下,在戏曲史研究方面各有新的造就。钱先生的教研工作十分踏实,学风严谨,讷于言而敏于行。他不负陈中凡老先生当年的重托和期望,创造性地继承发扬了吴梅曲学的优良传统,形成了以他为学科带头人,以俞为民等嫡传弟子和再传弟子为主流的学术群体,使南大中文系在国内外南曲研究的学科领域里居于领先地位,其卓越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吴新雷(为南京大学教授,著名昆曲研究家、红学专家,本文是其在钱先生诞辰110周年纪念会上专题发言的修改稿)

作者:    来源: 中国新闻网     编辑: 关云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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