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中石近影

　　每一次走进先生的家，不管房间内挤了多少人，我都能强烈地感觉到他老人家心灵的安宁。2000年，我有幸陪同先生回过泰安，登过泰山。几年来，面对面地聆听着先生的教诲，真觉得他是一本无限的书。

　　先生的4个境界

　　先生就是这样：修学好古，谦虚做人，用4句话概括了自己一生的活法：

　　“少无大志”——从小就没有任何想法，将来成个什么人，想当什么不想当什么，一切都没有想法，这个学期就说这个学期的，明年的再说明年的。

　　“见异思迁”——见什么就喜欢什么，特别广泛。从城市到农村觉得新鲜，再从农村到城市还觉得新鲜；从初中到高中也觉得新鲜；到处都能找到“玩”的东西。也可以说爱好广泛。

　　“不务正业”——其实我所喜欢的都是正业，教着书又喜欢唱戏，唱着戏又喜欢写字，学的逻辑却教数学，又教语文、美术、化学。我自己认为是不务正业，而对于人家来说都是正业。

　　“无家可归”——不是我没有一个温暖的家，而是说，我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干的是哪一家呢？

　　我体会：少无大志、见异思迁、不务正业、无家可归这4个境界都有种“醉了不知归路”的境界。先生的心力和意志不同一般。注视着先生走过来的长路，觉得又平实，又充满着神奇的色彩。先生的记忆力相当惊人。

　　先生自幼受过严格的传统教育，抗战期间在农村读私塾，受到了《四书》的熏陶，同时，在诗词、音韵、古文字方面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后在辅仁大学、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得到许多大师的悉心栽培；大学毕业后长期任教于中师、中学、大学，无论文科、理科，连体育都教过。

　　先生是一个多能的艺术家：京剧、国画、诗词、曲联创作、书法等都是行家里手，兼能又兼精，学而有术，博学多才，著述有40余种，涉及国学、逻辑、戏曲、诗词、音韵等，书法在国内外享有盛誉。

　　先生以“水墨”的精神感受着艺术的自由，学广而闻多，不求闻于人。

　　先生极其静默，不张扬，远离喧闹，他书写出来的或大或小的字中，文化的含量是那么浓郁而潇洒。

　　先生对自己还有4句话：“不搞个展、不立传、不建馆（现在建立艺术馆很时兴的）、不褒贬。”他对其他艺术家从不说不好的话，只是点头而已，他总说：每人有每人的追求，至于对错，我是没资格评论的，只能学习，自有历史作品评。

　　与欧阳中石先生泰山行

　　第一次和欧阳中石老师到泰山，到了山下，雨就开始下了，先生说：到泰山淋雨和能看见日出有着同样的奇遇，我们赶上了奇遇。

　　到了晚上，屋子里站满了人，先生在为泰山写对联：

　　三素云英扶降节／九光霞缬丽青坛。

　　碧落高居金台传妙诀／苍生溥佑木德仰慈恩

　　落款是：乡里小子欧阳中石。

　　写字时，屋子里极静，没有话语，只有墨的轰鸣声。

　　宣纸较大，字写得较大，显得壮观。

　　每一笔都肃穆、工整，每一笔都经过了思索，整张字的气氛和格局让我觉得“涤荡瑕秽”和高洁，传统文化底蕴很是厚重。

　　以往，先生的落款都是“中石”俩字，我问先生，这次落款，为什么要用全名？先生说：“‘泰山’是‘道教’，为这里写字，是全心全意的意思。”我又问：“为什么是‘乡里小子’呢？”先生说：“沐手拜书。”我还问：“为什么在写这两副对联前要洗手呢？”

　　先生说：“庙和寺不一样，虽都是神的位置，是圣洁之地，为泰山写字要写出道家的清气。”

　　在道长的要求下，先生又写了5个字“泰山石敢当”。写这几个字的用意是，要在一些小石头上，把先生的这5个字都刻出来，出售给经过这里的人们，是纪念，也给这些住户点“小补助”。

　　“泰山石敢当”说的是魏晋时的一位将军，他很正直，所到之处能避邪，有石敢当在，会助人不迷路。

　　有人在一旁打趣道：先生，您以为您这是为家乡出了力，您这是等于把泰山都一点一点地给卖了，一点一点地给搬走了，没泰山了怎么办？！

　　先生更是机智：我是在做贡献呀，泰山高度不够了，可面积扩大了，世界上全有泰山了，泰山不是更大了吗？满屋子的人都在笑。

　　石缘

　　欧阳中石先生的名字与“石”结下了终生之缘；人们常常喜爱用石头来形容美好的事物，也就是说石头与人有着一种特殊的机缘与情缘。在《可人集》书中，先生的《石颂》是这样写的：“石者天成有巨有小，有重有轻，是凡品。虽能俯拾可得，然以其形质各异，遂自古及今癖爱者大有人在，而且大有用处。积山垒堰，莫不依为重要素材。即使上界神祗也需藉重女娲补天、精卫填海，概莫能外，可见神人之间都须相恃，又绝非珊瑚、玛瑙、翡翠等可比之万一也。盖贵与重本非一也，物重恒贱，稀少必珍，然而至怜爱者爱其平凡而又神奇可赏，造化之妙绝非人力可及，但其灵性又得仁人之心也。”

　　石头是一道风景，看石头的人更是一道风景。记得，几年前我与欧阳中石先生一同登泰山，他在泰山留下的墨宝是“泰山石敢当”；由于这个原因，我便对“石”有了更多层面的情感。终于有一天，我和中石先生面对面地谈起了“石”，正巧，老师的书桌上摆着天然形成的带着“一中一石”字样的两块石头，石头上长着细细的白色的“中石”两字，真是清晰可见，石头是棕色的，自然的风赋予了它通体的灵气，小小的石头，玲珑的石形太神奇了，浑然天成，这样的石头居然还“飞”到了先生的书桌上。每当先生闲暇时轻握手中，把玩品味，只见先生真是发自内心地喜上眉梢，爱不释手；当然，只要提到石头，先生都是滔滔不绝；先生说起他初中的老师给学生起名的事：“他是根据名字起字，最开始起了个‘松岩’；不好，光我认识的就有三个叫‘松岩’的；又起名叫中流砥柱的‘中流’、‘中柱’；不喜欢；最后起名‘中石’，柱石的意思；就将原来的‘欧阳崎’改为‘欧阳中石’了。”说完名字的来历，先生又这样告诉我：“石头天生它就在草里长着，许多人都喜欢石头。石头与石头的大小不同，价值也就不同，有的石头很不简单，有的石头珍贵得不得了。河北的娲皇宫里的五彩石可以补天！”

　　他说：“现在的人都会见到很多的事物，知道得再多，能够称得上纯粹的、天然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几乎没有了，纯粹出于自然的、天然造物者的、又经常能见到的就只剩下石头了。中石与石头连在一起，石头很值得人们玩味！石头大大小小的形状不一样，用处也不一样，人们喜欢欣赏与观赏奇石是喜欢它身上保持着的情趣。欣赏与观赏是为了心灵的飞升，石头带给每个人的都是精神境界。”

　　为了弘扬中华石文化，欧阳中石先生为推动赏石文化事业作出了贡献。欧阳中石先生对中华石文化在历史上、美学上的研究、古今奇石的艺术价值以及在石刻、石雕、奇石产地、奇石命名、奇石开采、加工、保养等方面，可以称得上是奇石收藏名家、鉴赏家、评论家、石文化的理论专家。石头已经是欧阳中石老师生活中最好的伙伴。欧阳中石老师家里除了书还有石头，与其说我在欧阳中石先生的家中见过很多大小不同的奇石，不如说我见过欧阳中石先生欣赏石头时的很多妙趣横生的情态。我品味着先生的“可有可无的意味”，他在教导我们要学会欣赏与感恩。

　　欧阳中石先生说：“‘石’一生都与‘中石’在一起；‘中石’与‘石’息息相通，石头经常是自己能与自己说话，自己能与自己开玩笑，石头就是生活的‘点睛之笔’，思想就会妙至毫巅、超然拔俗、意念空灵。”

　　从一个错字说起

　　我一遍遍读着在《北京晚报》上刚刚发表的《中石先生的石缘》，正在陶醉的我，忽接西城文联主席张世俊的电话：“方圆大小不相同，五彩斑斓没草业，莫道生成无用处，娲皇授予补天功”其中的‘草业’是否弄错了？”是我的原稿就错了，“草业”应该是“草丛”。我与先生讨教关于“草业”的过错，中石先生没有说话，没有指责，没有批评，只是拿起笔，重写了这首诗，交与我。

　　先生在无言地诚恳地指导着我，我拿着先生的字，看着先生的字，感受着先生无言的分量。

　　愿先生永远健康着、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