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红妆冷西风,衰草池塘……”伴着《秋海棠》硬朗的唱腔、干净利落的弦音,记者走进宣南烂漫胡同一个破旧的大杂院。开门,拉开椅子,倒水,拿水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八九平方米的小屋内,没有电视机、音响等家电,两件最醒目的物件——床边一把一米二长的三弦琴和桌上的一台收音机,却提示着主人的不同。他,就是78岁高龄的盲人三弦演奏家李家康。
三弦琴师是鼓曲艺术表演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如今坚守在京城曲艺舞台上的只有李家康、马晓祥、孙洪宴、马岐寥寥几位,而李家康是其中唯一一位德高望重的盲人弦师。
李家康出生在宣南,幼年双眼失明,为谋生计,11岁成为盲人三弦老艺人靳书元的关门弟子,其后又向著名的三弦艺人王玉增学艺。“学琴那个苦啊!冬天在一所没生火的庙堂里练琴,只有不停地弹手才不会冻僵。”李家康说,三弦可为京韵大鼓、梅花大鼓、西河大鼓、京东大鼓、铁板大鼓伴奏。从师学三弦,有“亮家”、“念家”之分。“亮家”只收明眼弟子,“念家”只收盲人弟子。纯“念家”出师的盲人弦师没学过京韵大鼓、梅花大鼓的技法,不能给“亮家”伴奏,合不上。而李家康从小聪明伶俐,两种师门都拜过,每个曲种都会唱会弹,各种谱子都烂记于胸。“师傅当初对我说,明眼人会三分,你得会七分,比别人强人家才会用你。”出师后,他先在天桥新艺曲艺团担当乐师,跟随著名河南坠子名角马中翠演出。1960年天桥新艺曲艺团调往东北,李家康就来到河北省曲艺队,为西河大鼓名家王艳芬伴奏。1966年曲艺队解散,李家康无奈走进工厂,糊纸盒、铆螺栓……这些苦活累活一干就是25年。迫于生计,甚至连三弦琴都变卖了,弦声从此只在睡梦中。
1991年退休后,原来的同事偶然一次带李家康去票房听曲,票友们一听说李家康曾在曲艺团当过弦师,立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倾诉缺少弦师的苦恼,请求李老出山。摸着三弦琴,沉睡多年的弦情在李家康周身奔涌。因为能弹会唱,重拾旧艺的李家康很快就在曲艺票友间有了名声,成了京城“坐弦”(给票友伴奏的叫“坐弦”)中数一数二的鼓曲弦师。不单老曲烂熟于胸,靠着博闻强记,近些年各曲种一有新曲问世,他听上十几遍就会弹。
鼓曲作为小剧场曲目,有些跟不上现代生活节奏,如今不是很景气,北京曲艺票友联谊会的票房也是几起几落,现在只剩两处,票友大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伴奏全靠李家康老人在支撑。每周二、六,无论寒冬酷暑、刮风下雨,李老都会在女儿的陪伴下,从菜市口附近的家中赶往新街口和小酱房的票友聚会活动点,从不迟到,一弹就是三五个钟头。票房是票友们自发组织起来的,听、唱全都免费,李老也是义务为票友伴奏。只是这两年年纪大了,组织票房的“把儿头”每次都硬塞给李老四五十元的交通费。
就在冬至这天,收拾停当正要去票房的时候,李老接到电话,小酱房的票房由于邻居嫌吵等原因暂时停办了,突然的空闲让李家康心中空落落的,一个人坐在窗前,把拨弦的羊骨指甲绑上又解下来,解下来又绑上。最让他忧心的,是三弦这个传统行当的传承面临断线,“老东西越传皮儿越薄,即使我愿意教也没人学啊!将来要是没人会弹弦,鼓曲也就真的死了”。
■ 京城鼓曲票房如今只剩寥寥几处,在李老“坐弦”的新街口票房,每次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稀稀拉拉十余人,票友大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人。
■ 拨弦是用羊骨头制成的,每次弹弦前李老都自己摸索着仔细绑在手指上,十几年间已弹坏了十几副。
■ 每次伴奏前,李老都会掏出一个音笛,根据不同演唱者的音调高低调节弦音。
■ 他总是随身携带一个语音报时器,随时了解时间,去票房从不迟到。
■ 原来去票房都是坐公交车,近两年年纪大了,家人不放心,每次都是女婿开电动车送他。
■ 年轻的大学生孙逊通过电视、网络喜欢上鼓曲,面对难得的青年知音,李家康教起来毫无保留。
■ 许多同龄的弦师岁数大了就手僵、走调,不能弹了,李老由于平时在家一直坚持练手“遛活”,仍然保持着相当高的艺术水准,这时心爱的大黄猫是他唯一的听众。
■ 突然得知小酱房票房停办,李老心中空落落的,一个人坐在窗前,摆弄着拨弦的羊骨指甲,长时间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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