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就得做事情。古今中外,无一人活着而居然可以不做什么事情,连婴儿也不例外。吮奶便是婴儿所做的事情。连蚊子也要做事:吸血;连蚯蚓也要做事:钻地。
世上一切人之一生所做的事情,可用简单的方式加以区分,那就是无外乎——愿意做的、必须做的、不愿意做的。
细细想来,古今中外,一生仅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即不愿意做的事情可以一概不做的人,极少极少。大约,根本没有过吧?
我们大多数人的一生,其实只不过都在整日做着自己必须做的事情。日复一日,渐渐地,我们对我们那么愿意做,曾特别向往去做的事情漠然了。日复一日地,渐渐地,我们变成了一些生命流程仅仅被必须做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注入得满满的人。我们只祈祷我们千万别被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黏住了。果而如此,我们则已谢天谢地,大觉幸运了。甚至会觉得顺顺当当地过了挺好的一生。
我想,这乃是所谓人生的真相之一吧。我们必须做的事情,首先是那些意味着我们人生支点的事情。我们一旦连这些事情也不做,或做得不努力,我们的人生就失去了稳定性,甚而不能延续下去。比如我们每人总得有一份工作,总得有一份收入。于是有单位的人总得天天上班,自由职业者不能太随性,该勤奋之时就得自己要求自己孜孜不倦。
因为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我们整日必须做的事情,往往不仅关乎着我们自己的人生,也关乎着种种的责任和义务。比如父母对子女的;夫妻双方的……
我们做我们必须做的事情,有时恰恰是为了因而有朝一日可以无忧无虑地做我们愿意做的事情。普遍的规律也大抵如此。我们做我们必须做的事情,有时恰恰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无忧无虑地做我们愿意做的事情。为了什么呢?为了下一代。为了下一代得以最大程度地做他们和她们愿意做的事。为了他们和她们愿意做的事不再完全被动地与自己的人生眼睁睁错过。
社会是赖于上一代如此这般的牺牲精神而进步的。下一代人也是赖于上一代人如此这般的牺牲精神而大受其益的。
最令人同情的是这样一些人———他们终于像放下沉重的十字架一样,摆脱了自己必须做甚而不愿意做却做了几乎整整一生的事情;终于有一天长舒一口气自己对自己说———现在,我可要去做我愿意做的事情了。那事情也许只不过是回老家看看,或到某地去旅游,甚或,只不过是坐一次飞机,乘一次海船……而死神却突然来牵他或她的手了……
我们憧憬的理想社会是这样的:仅仅为了生存而被自己根本不愿做的事情牢牢黏住一生的人越来越少;每一个人只要努力做好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只要自己愿意的事情不脱离实际,终将有机会满足一下或间接满足一下自己的“愿意”。(摘自:《人生真相》梁晓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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