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韩小蕙是1993年《文论报》组织去石家庄开会。当时她写散文已很有名气,在会场上被各色人等簇拥着。
回来后一周,在郭沫若故居再见小蕙,我自恃刚出差回来热度未减,热情招呼道:“韩老师,是我呀,去石家庄跟您住一个房间的!”韩老师一脸茫然,端详着我的脸,悠悠道,哟……见我还没有放弃,又温柔
地加了一句,别怪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10多年过去,当小蕙成为小蕙而不再是“韩老师”,再说这段事她显然不承认了。我再叫她“韩老师”她就急。叫小蕙!她命令。在很多场合,她跟别人介绍我也说,这我妹妹。只这一句话,我就孩子不认生,在她的圈子里即刻胡言乱语,胆大妄为。
小蕙烫个短发,圆脸,说话慢,声音带着磁性,一句是一句的,貌似温柔。其实接触长了就知道,她这人刚柔相济,温柔里藏着小刀,对人爱憎分明,眼里不揉沙子,说话也常常带着骨头。我觉得她的脾气有时候“外圆内方”,有时候是“外也不圆,内却很方”。比如她写散文,套路很硬,内容很实,从不写养花种草,或灯下小品。那些慵懒、吟弄风月之类的阴柔文字,为她所不齿。她热衷于介入现实,对社会问题发言。
记得有一次讨论北京该不该砍掉老槐树,她激动得四处发表文章,说那些老槐树是“老北京的门风”,要求保护老北京的原汁原味。这几年,她家里经常组织学者沙龙,我就去过几回。那些人各种职业,穿着平凡,但指评江山却肆无忌惮,谈时政经济、医疗改革、高官内幕、最新禁书等等,我听起来很新鲜很过瘾。林道静进了卢嘉川的圈子,也就我这样。小蕙在沙龙里跟客人激辩。我们都说,你别让她眼睛扫着,扫着就毙你。按小蕙的话说,“虽然北京人被上海人嘲笑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政治局怎么着怎么着呢’,但北京人确实关注时政社会——光满足于当个小女人,挺没劲的,散文总得有点骨头啊。”
她作为散文界“老姐”,对我等这帮小辈充分体现了“爱幼”风范。她说起身边新冒出的后辈,总是满口赞扬,夸我当然更不吝华辞了。我明白所谓“癞痢头儿子自家的好”,她是把我当自己人。“非典”那年,鲁迅文学院开办为期一年的“中青年作家研讨班”,我想去混混。承朋友多方帮忙,小蕙又引见了鲁院副院长王彬,我如愿以偿。我去的那天下雨,王彬冒雨接我,帮我把行李提到宿舍门口,专门说,是小蕙叮嘱过的。我电话里夸她:“我看你行,能量挺大。”她笑道:“准确地说,能量特大。”
小蕙当然也“敬老”。往上推10年到15年,是小蕙驰骋江湖最繁盛的时期,季羡林、张中行、王蒙、李国文等人,她都过从甚密。“只要能说出名头的,你说是谁吧”。季羡林曾说小蕙是新闻出版界的“五朵金花”之一。按小蕙的说法,你年龄小,你要有苦恼,可以跟我诉说;我要有苦恼,就得跟老人们诉说。前不几天,李国文还在邮件中跟小蕙说:“我的原则是寻找快乐。即使没有快乐,也从不自寻烦恼。”小蕙深以为然。
但小蕙这人有点怪,有时候她很迂腐很书生认死理。最近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的《我的一九七七》,收录了陈建功、雷颐、吴思、叶兆言、周国平、肖复兴这些七七、七八级大学生的文章。小蕙是南开七八级中文系的,因书里有她一篇《怎能忘怀我的南开》,央视请她做节目,小蕙以“演员明星才用形象交流,作家还是应该用文字交流”而婉拒。
她有时候严肃得很。前年,她带队组织几个朋友去长春参加奥林匹克雕塑巡展,同去的人里有张颐武、邱华栋等。我们几个吃过晚饭遛达着去听二人转。二人转嘛,也娱乐也庸俗也搞笑,我们几个笑得嘎嘎的,恨不能满地打滚。但小蕙在旁边一言不发,散发着一股批判的冷气,吓得我们几个也不得不吐着舌头、收敛起鬃毛,悻悻而退。这就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韩小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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