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美国白人组成领养团,到中国福利院里抱养被遗弃的女婴?到了纽约以后,我还经常跟那边的人士讨论。总的来说,每一位领养人都会有他们自己特殊的原因,甚至是很私密的原因,但是,大体而言,他们有其共同点,就是出于朴素的人道考虑,觉得自己既然有能力,就应该做这样珍惜生命的事情。这跟一般美国人都信奉基督教新教派,持有宗教情怀也有很大关系。上世纪五十年代,曾有很多美国人自愿领养韩国孤儿,六七十年代,积极抱养越南孤儿又形成一种风气,那么现在,尽管美国人都知道中国经济在高速发展,中国生产的衣服和鞋子充斥在美国的各大商场,中国的家用电器也令他们觉得物美价廉,但是,中国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依然严重,而贫富不均的贫穷那一阶层里,抛弃女婴仍是比较严重的社会问题,某些福利院收容的女婴数量已经相当可观,于是,一些知道了此种情况的美国人士,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就自愿组合成了一批批的领养团,来中国抱养被遗弃的“中国妹妹”。
我在赴美途中遭遇美国领养团,其中诸多镜头令我久久难忘,比如一位独身男士还为自己和女婴购买了头等舱的座位,进入机舱后立即布置成一个小小的游乐区,全身心地逗那女婴咯咯欢笑,他自己也高兴得像一个大娃娃。
大娃娃的作派、心理和情趣,是我接触许多美国人以后形成的一个总体印象。比如这次赴美,本来就是到华美协进社二楼的演讲厅里去讲一番我的《揭秘》,后来却通知我他们要与哥伦比亚大学合办,而且要把演讲的那一天命名为“刘心武日”。乍得知他们这个决定我真吓了一跳。毕竟我是中国人,从传统文化到革命文化在我意识里的积淀都很深,论资排辈也好,论功行赏也行,在哥大举办某某某日,怎么说也不应该轮到我头上,而且,我若接受下来,岂止是不谦虚,简直就是狂妄!但到头来4月15日还是搞成了“刘心武日”,除了上午我讲《秦可卿与贾元春之谜》,下午讲《贾宝玉和情榜之谜》,两讲前分别播放中央电视台录制的《一个人和一座城市——刘心武抚摸北京》上下集,设台面展示出售我的若干著作,散发关于我的创作简历和有关我《揭秘红楼梦》引发大争论的材料,张贴了一些跟我有关的中英文报导及照片……我发现,美国人的想法很单纯,就是我们既然请来了刘心武,手中又有若干资源,而事前报名订票的人士又逾百人,何不大家高兴一番呢?他们并不把“刘心武日”的叫法看得那么郑重,融注进那么多的内涵,就是一群大娃娃,聚在一起度过一个跟刘心武有关的周末,在嘉年华式的活泼气氛里,顺便地了解到一点关于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和关于一个中国当代作家的相关信息。
美国式大娃娃的心态,感染了我。何必凡事想得那么复杂,弄得那么紧张。童心可贵,难得天真!我会见了华美协进社的社长副社长——两位白人女士以及其分支机构人文学会的双主席,来自大陆的何勇和来自台湾的汪班二位先生,轻松交谈中,我就明白了,在纽约这个大都会,每个周末会有无数的文化活动,某处可能有关于柬埔寨吴哥窟的研讨,另一处可能有某部东欧作品英译本的首发式;华美协进社本身,也开展着多种介绍中国文化的活动,一楼的展厅里就正举办中国青花瓷精品展,来一个刘心武,讲两场《揭秘红楼梦》,而且只是用中文讲,不过是一滴雨水,落进浩瀚的大海里罢了,认真对待是应该的,但又何必把自己和讲座看得那么重要呢?大家一起玩玩,寓文化传播于周末消闲,“刘心武日”无非是个小小的周末游戏,卸世故褥礼,以童心投入,我那天的演讲,童态轻松,挥洒自如,反响热烈。
那天中午,接待方引我去一处学生宿舍好平躺下来休息,路经大学绿地,看见一些从新泽西州开车来听我演讲的人士,在草坪上铺开布巾,席地野餐,以待下午我的第二讲,很是感动,也更有返老还童的欣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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