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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二胡
http://shuangyashan.dbw.cn   2016-06-23 08:17:08

杨慧  

  “谁又拿走了我的松香?”父亲的询问声调并不是很高,年幼的我却被吓得够呛,舍不得却只能乖乖地把那一小块松香从衣兜里掏出来,归还给父亲。

  这段往事一直藏在我的记忆深处。记得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间低矮的茅草房里,父亲一个人坐在外屋的井边拉着二胡,左手在琴杆上上下移动,右手拉动琴弓,或轻快,或凝重。从父亲手指间流淌出的音符,和着窗外细雨丝丝缕缕的敲打声,深沉、悲凄、惆怅。

  那时我还听不懂父亲的二胡,我只是奇怪父亲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二胡?好像比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重要!

  父亲出生于1952年,那是一个极端贫穷落后的年代。父亲早早就辍学了,跟着成人们一起去修水利,一筐一筐沉重的泥沙落在父亲稚嫩的肩膀上,让父亲的身体上、手掌上起了一茬又一茬的血泡。

  “怎么不去读书呢?”我曾经疑惑地问过父亲。

  “学校都没有了,上哪读书去!?”父亲回答时一脸的无奈。

  父亲从小就喜欢二胡。听说村子里来了一位老艺人,这位老艺人的琴艺相当了得,凡是听过老艺人拉二胡的人,无不潸然泪下。特别是那首《二泉映月》,让村里的人了解了阿炳饱经风霜、痛苦不堪的岁月中表现出来的铮铮铁骨。那一段段旋律扣人心弦、催人泪下,在父亲年少的心里产生了深刻的共鸣和向往。

  16岁那年,父亲拥有了平生的第一把二胡。那是父亲用铁罐头盒子、木杆儿和马尾自己制作的。为了让自己的这把二胡更像回事儿,多少个夜晚,父亲都在煤油灯下一遍遍地打磨着。这样一把粗糙简陋的二胡,音质方面可以想象,可父亲却像宝贝一样带着它去请教村里的那位老艺人,为此帮助人家打扫院子、挑水,干了不少力气活。

  祖母是知道父亲的这份喜好的,但在温饱都不能解决的情况下,喜好永远都不会放在首位。看着父亲成天抱着一把破二胡吱吱呀呀地拉呀拉,终于有一天,祖母忍不住了,她把身上唯一值钱的一只银镯子摘下来送给了父亲,说是让父亲去县城换一把新二胡。第二天一大早,父亲怀揣着祖母的那只溜光锃亮的镯子乐颠颠地奔向了宝清县城。

  那个年代是没有公共汽车的,父亲借了别人的自行车,骑了好几个小时才到。到了县城后,父亲找到了卖二胡的地方,问了价钱、看了品牌,一遍遍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新二胡,最后呢,却决定还是不要买。那一段时间祖母咳嗽得厉害,每天早上起来,父亲都能看到祖母去倒掉夜里咳下来的半罐子痰液。父亲一想到这儿,从乐器店出来就去了中药店,用那只银镯子为祖母换回来一大包治疗咳嗽的中草药。

  大概村支书看到父亲是个品行端正的好青年吧,那一年提拔了父亲到村学校当了一名乡村教师。那时村小学刚刚成立,校舍虽然简陋,但里面却有几件“像样”宝贝,其中就有一把二胡。别人都不喜欢这吱吱呀呀的“破玩意”,于是就成了父亲的专属。教室里、操场上、家里、庄稼地里、打谷场上,凡父亲所到之处,都会飘扬起二胡的弦音。

  祖父走得早,祖母迟迟没有追随而去,是她还有一桩最大的心愿没有了结。

  那就是她闭上眼睛之前要为父亲张罗一门婚事。后来有媒人去向姥姥家提亲,姥姥却不同意。原来,姥姥第一次见到父亲,是父亲抱着他那把破胡琴从她家门口走过。那天父亲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一边走,还一边若无其事地拉着胡琴。那天姥姥家门口那条大黄狗汪汪地叫得厉害,姥姥家所有的人都奇怪地向门外张望,都怀疑父亲的精神不太正常。虽然姥姥不太同意,但母亲却是心仪的。新婚之夜,父亲怀抱二胡,给母亲拉了一曲欢快而深情的曲子。在母亲的心里,那是一场隆重的婚礼!

  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祖母去世了。从那以后,每当下雨的时候,父亲就喜欢一个人在外屋拉二胡。父亲拉二胡的时候,院子里的小鸡小鸭格外安静,不再乱叫。母亲也从来都不说话,安静地坐着炕上一针一线地做着针线活,而我和妹妹谁也不敢再淘气,都像小鸟一样依偎在母亲的身旁,静静地聆听窗外的细雨,也听父亲从心中流淌出来的歌儿。

  在那所乡村小学里,父亲一边夜间自学,一边白天教学,一个人竟然担任多门课程,当然学生们最喜欢的还是父亲的音乐课。八十年代,整个县城学校经常搞文艺汇演,这让每个学生和老师都有上台演出的机会,记得读小学的我就曾经演过一个采蘑菇的小姑娘。而父亲经常是整场演出的总导演,在一个个节目安排策划中,父亲不时的还要登上舞台拉上几段二胡。当全镇的听众都在鸦雀无声地听父亲的弹奏时,坐在台下的我是多么佩服我的父亲!是呀,台上拉二胡的那位老师是我的父亲!

  二胡成了父亲最好的知己,没事的时候,父亲总喜欢从抽屉里取出珍藏的松香,点着了,仔仔细细滴在琴筒上。每当父亲遇到心事的时候,那两根细细的琴弦最懂得父亲的心思,甚至拉上三天三夜,都不觉得累。

  一晃许多年过去,父亲的二胡总是挂在我们家里最重要的位置上。如今父亲的二胡已更换了好几代,父亲也已经退休,从农村老家搬到了城里的新居。搬家时,曾丢弃了许多东西,唯有那些跟随他的二胡,父亲一直带在身边。闲暇时,父亲还是喜欢拉上几曲。

  夏日的黄昏,我们家来了一位陌生客人,手里面提着一管竹笛,微笑地站在我家门外。原来这位客人是我们对面楼的邻居,也是一名退休老师,在父亲搬来这一段时间内,他经常听到外面传来自己喜欢的曲目,于是他就顺着空中传来的音符仔细寻找,今日他终于找到了声音的发源地,欣喜地来敲门。

  这两位老人有着相同的经历,年少时家庭困难,想好好读书改变命运,却又赶上了文化大革命;他们对音乐充满了无限渴望,然而美好的理想却一次次地被现实打倒在田间、在地头、在马圈、在牛棚;虽然他们谁都没有真正去过音乐学院,但他们对音乐那份执着和热爱不比任何一个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差。

  作为父亲的女儿,我无法想象父辈那一代人是怎样从艰苦岁月中一步步走过来的,但我知道他们的内心深处藏有太多太多的苦涩和无奈,那是那个特殊时代造成的悲哀!是二胡,解救了我的父亲;是二胡,排遣了父亲心中无人能解的苦闷和孤寂!

  那一日,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拉二胡,一个吹笛子,合奏了一曲又一曲;那一日,两位老人都眯着双眼,醉心地吹拉着,一曲又一曲,如流水,如月光,如骏马在奔腾……

  我没有打扰他们,任悠长的调子从书房里传出来。窗外的蛐蛐也认真地听着,不时地发出几声虫鸣,像是在伴奏;月亮也一定听醉了吧,它俯视着大地,温柔地洒下一地银白的月光。

  我静静地站在窗前,在二胡与竹笛的和弦里,我仿佛来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看见了碧波荡漾的大草原,看见了羊群的蠕动,听到了清澈河流潺潺流动的声响……

  我知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曾经有过父亲年轻的渴望,那是父亲心中一个不肯舍弃的梦!

作者:    来源:     编辑: 杨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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