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书遐

安邦河

你源头汩汩的水，变成溪，

照亮石头和天空，照亮两岸。

山、山谷，长满柞树、白桦、核桃树，

火似的达子香花点着了春天，

蕨菜在平常人家的饭碗里。

夏日成片的百合花，

夏日你成了宽阔的安邦河。

大地随着你的流动逐渐展开，

平原，远山，村庄，城市，

你怀抱和护佑着它们。

冰雪化尽，你流动得欢了，

一只布谷鸟落在水边的树上，

拖拉机来了，种子睡在你岸上。

你潮湿了它们，

让它们想家。

每一次辉煌的日出，雄浑的日落，

时间都把它的羽毛抛在你的河面，

你轻轻地驮走它们，

尘世变得宁和。

你不疲倦地走，路过我的门前，

由此，我懂得了故乡。

我是你的叶子：青绿，红，深红。

乌苏里江的初春

江面跳闪着光，

大块浮冰。

赫哲人的渔船挨着白桦林。

江对面，俄罗斯的山林、草场绵延。

荒火在江那面烧，

烟升上锡特霍特山。

初春像刚醒的眼睛，

像童年外婆早晨的木炭火。

四野寂静、空旷。

天空一行行大雁，

它们向着一垄垄玉米茬的田地，

盘旋着下落，

翅膀刮起缕缕阳光。

傍晚的七星河湿地

七星河润着云霞，

金苇叶摇晃。

野鸭、骨顶鸡翅下两条涟漪的光

忽明忽暗。

苍鹰、灰鹤、白鹭，

一行大雁，

绸缎般的翅膀，擦着太阳，

它们落下的地方是家。

天黑前，一大群雁鸥盘旋在草地上空，

天黑前，木桩上的黑鸟，

叫着，叫着……

融进暮色。

野鸭和骨顶鸡又游过来，

迷恋翅膀下两道暗黑的夜幕。

太阳急遽下坠，

迷失自己的火。

白桦林

在最北，大半年冰冷的土地

游走和铺开。

这里是家，僻静荒远，

开满野菊。 

下雪了，雪又化了。

阳光苍白或炽烈都不再惊诧，

棕红的枝子，

怀抱了淡淡香的心。 

早早黑的夜，

提了自己白树干的灯，

照着思虑，

同时等叶子垂下荫凉，一段旋律。

湿地睡莲

莲安静，美

淡泊。

一袭白衣

花瓣向里弯，

花蕊深黄的太阳。 

散在河面

甜柔，迷蒙。

我想藏进莲的心

随水伸远

找到我的家。

一家人坐在水上。

四月七日的感觉

那些树含蓄、羞涩

已压抑不住，

大地终于敞开一片片黑。

河水露出来，

一只野鸡走进深草，

人们畅快地去他要去的地方。 

我的姐妹，戴了头巾，

刨去年的玉米根。

牛羊集体地低头，

干净的玉米叶，黄豆叶。

果园剪去多余的枝，

阳光移过来。 

达紫香攥了小小的粉，

燕子在路上，

一些心事过去，

期待的事物转过脸。

枯黄里第一对深色的蝴蝶，

飞去，急急飞回。

冰凌花

饮雪的水，

悄悄把阳光一点一点裹在衣服里。 

嫩黄的花瓣，嫩黄的蕊，

枯黄的山坡，一盏盏嫩黄色的小灯。 

雪水流过根，依依道别。初春多么凉！

冰凌花开一朵，离春天远一点。

达子香

绵延的大山，

一簇簇细枝干硬，

根抓紧薄薄的土，岩石。

雪迷蒙，

晨昏升起，

达子香遥望自己的花。

松针滴下水，

达子香悄悄准备。

重复的冷暖里，

着急地打苞，

没有顾得上长叶子，

就开出漫山遍野的粉。

达子香开过，

留一枝枝蓬勃的叶子。

柞树

它的花期和橡子的诞生，

在七颗星星转过来时，

和天空悄悄定下的。

没人知道它让鸟衔了什么飞去，

灰松鼠串上串下，

有什么事通知。

它神秘的黑树干排开

像走不出的阵。

它洒下橡子，给人类的信。

雪

雪细小的身子，

在夜里站到房顶、树枝，

苘麻发黑的果子上……

它们新奇地窥视，

屋子里的睡眠。

最先醒的是大地

还是踩一溜脚印报信的狗？

上升的炊烟，

返回天空的通报者。

说：天上的粮食收到。

九月果园

（1）

湛蓝的天空，团团安谧的白云朵，

果树绵延。

我没有种植，突然来的一树树红彤彤

仿佛涂了阳光的油脂的果子，

我起来还是坐着迎接？

果园里，细小的蓝雀草花，

仰头摘果的人，

无不告诉：留下来！

接下来空寂的时光，要有人等待

从寂静中慢慢回来的。

（2）

果园里，果树的影子，云的影儿，

一排排、或随意地投在地上，意象的画。

树叶细碎的影儿，

散在果子的红脸腮上。

太多蜜汁的果子，它们的影子又黑又沉。

果园边的野花，举着籽儿的蒿草的影子，

那么温暖。

果树投在我身上的影儿，让我的心

莫名地快乐：

我感到大地的养分，阳光、星辰和雨水

一齐从高处降下，

我的生命增加了重量。

我的影子沉些，像光荣跟随。

（3）

守更人一样守着一树树果子，

我怕它们支持不住。

夜幕从树中间漫过来，

我已暗了，果子还红着。

天亮，无数的手举起来，

尘世的布袋装了又装。

果子走了，剩下几颗，

我对风说：“别摘了，

我把自己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