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

　　十六年前我在温州的浙江正泰集团工作时，一天，一位市场部的经理对我说，我刚从黑龙江回来，还去过你老家双鸭山呢。那么小的城市呀，市容市貌也不好，挺落后的。我听了，心里一阵酸楚。这话刺痛了我，仿佛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辱。

　　每个人对家乡都会有一种心理上的依附感、归属感的。常言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家乡可以贫穷、可以不美丽，但家乡毕竟是家啊，她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时时吸纳着游子的心，因而从心理上是不容外人垢污的。这不是盲目自尊，而是来自血液里的一种顽固的自恋与自珍。

　　家乡双鸭山这个小城市或许不太闻名，比不上温州那样名扬四海，但是这个新兴小城市，也曾一度被家乡人引以为荣的，曾为之骄傲过、自豪过。这里早在建国前的1947年，在中共合江省委的领导下就成立了双鸭山矿区，成为建国前为数不多的中国共产党创办的煤矿企业，开始源源不断地为新中国解放和建设输出给养。六、七十年代那个国家经济贫困时期，正是这个新兴煤矿城市的建设、发展时期。当时社会上流传过一句民谣，“过了山海关，顶数双鸭山”，凭借煤矿就业相对容易，职工有丰厚的收入和居民生活有足够保障的自然优势，小城曾经吸引数以万计从关内涌来的外乡人，他们来这里矿山工作、安家、生活。但是，我注意到，那些来自安徽、河南、山东等地区的外乡人，尽管当时家乡很贫困，似乎也都不愿意讲起自己家乡的贫穷；当他们把老家寄来的地瓜干、花生、香油等土特产赠送给亲朋好友时，总会由此夸奖起家乡好处来的。这绝不是虚荣、浮夸，而是一种浓重的家乡情感在集结和释放。

　　但是，双鸭山的确贫困过。由于双鸭山煤矿这一单一的支柱产业，在改革开放之初一度承载和沿袭着计划经济的传统经营模式，经受着企业办社会负担重、生产成本高、煤炭外销运距远、销售回款难等众多因素困扰，造成企业经济效益差，地方经济不景气，城市规划化、建设滞后，环境治理长期欠账等很多问题。那时期全市年工农业总产值仅两百亿元左右，甚至比不上一个南方经济发达的乡镇水平；企业效益低下，出现欠压职工工资现象，很多人不得不含泪舍弃铁饭碗，外出谋生。那时城市环境很差：每天早晨站在益寿山上，放眼山下煤城，城市上空几乎全被居民区的煤烟和选煤厂的粉尘覆盖了；市区唯一一条像样的主街——新兴大街，两侧楼房寥寥，商业萧条，东西两条平行路都是沙土路，走在路上灰尘扑面；最大的居民区“南小市”，一大片棚户区破破烂烂、拥挤不堪，春天泥水满地，冬天垃圾满街，俨然成了现代的贫民窟；出市区的“双七”公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50多公里的路，汽车需要颠颠簸簸跑上一个多小时；一条安邦河，经年被工业废水污染浸泡，臭气熏天，甚至成了市区环境的公害。著名作家刘宾雁曾在一篇报告文学中描述双鸭山城区是“一条马路两岗楼，一个公园两只猴”，话虽有些尖刻，但也道出了当时双鸭山城市的落后与萧条。

　　十几年过去了，随着经济的复苏，市政府几届领导班子提出并实施了“再造一个双鸭山”的口号和目标，举全市之力开展了安邦河治理工程，清河筑坝，封闭污染源，安邦河不仅回归了原本的清澈本色，而且成了美化城市的一道风景线；绿化美化城市，重新修整了益寿山，修环山路，兴建了翆薇阁和一些观景休闲亭、健身场，成为市民健身、休闲、观景的绝佳去处；以棚户区改造为契机，全面改善居民居住条件，改造了南市区，新建了铁西、北城新区等一大批居民生活小区，为居民提供了高档次的住宅条件；为提升商业品味，方便居民购物，建设了地下街、松江国际商城、福利四达中俄国际商城等高品味新商区；拓展城市交通网络，修建了“双七”等级公路、城市外环路等，拓展了道路交通空间，提升了交通档次；发掘旅游资源，打造了挹娄文化旅游、湿地特色旅游，深化了旅游层次，增加了旅游文化特色……小城重新焕发了青春，逐渐步入了经济和文化发展的快车道，她像一颗璀璨的明珠在祖国的北部边陲熠熠闪光。

　　2008年，我辞去在外那份工作回到家乡。家乡变了，眼前的小城像一只涅槃的凤凰，从头到脚，一切都蜕变一新。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街一巷，都变得那么整洁美丽、雍容华贵，她让我眼前一亮，我更加爱上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家乡。

　　去年六月，当初那位曾来过双鸭山的温州同事到黑龙江出差，顺便来双鸭山看我。为了他那句对双鸭山的评语，我带他旧地重游。因为他时间紧迫，我只能带他就近在市区周边转转。

　　那天早晨，我们先是观光了城北新区，观赏了市一中、大唐供热公司、建设中的黑煤职院、档案馆等新建筑，然后返程登了益寿山，最后游览了风光旖旎的岭东水库。

　　下午，我们沿着干净、整洁、鲜花盛开的安邦河岸人行路，向北走去。

　　那天的天气很好。六月的阳光温暖而明亮，北方的春意已经浓到了极致，并全部漫延开来了。脚下河水波光粼粼，山坡的树浓绿得似乎要溢出水来。一路上清澈的河水，倒映着两岸秀美的风光，漫步在青山脚下的河岸，仿佛走进了仙境。在和煦的春风里，我的骨头与灵魂仿佛都融化在季节里了。我们边走边聊，那位朋友是位摄影爱好者，一路拍下了很多镜头。他对双鸭山的美景啧啧称赞，说这小城真是变了模样，这里的景观是真山真水，全无内地一些城市人工打造的矫揉造作，一切都是出乎自然的天然美景。“城在山中，山在城中”的特殊景致，真是此言不虚，这景致在全国也不多见呀！

　　我淤积已久的郁闷终于释放了出来，为家乡由衷地萌生了一种自豪感。

　　下午三点钟，我们走到了位于城北外环路与安邦河的交会处。回望被群山环抱的双鸭山城，阳光下一片片红顶、蓝顶的楼群整齐有序，在绿色的背景上色彩分明，一组组高层建筑剑指长空，凸显出一种昂扬向上的现代气息，于大气中又不失幽静、柔和的美丽。这时，恰好一列火车正缓缓地在远山近水的背景中从小城开出，给这幅优美、恬静的画面顿时增添了一种动感。

　　这就是我的家乡啊，双鸭山！是对朋友说，也是无意识的感慨。我的内心充满了一种自豪感与成就感，甜甜的，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