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

　　这几天张老爷子睡不着觉。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背着手在屋前屋后转，嘴里嘀嘀咕咕的。他白天也很少出门，手里拎个锤子在院里转，一会修修院门，一会钉钉板杖子。

　　“你弄那干啥，马上要搬家了，脑袋有病呀？”老伴喊他。他不吱声，继续弄他的。

　　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居民委主任几乎天天到家来催促早做准备工作，说咱居民委这组是第一批搬迁，月底拆迁办一准来清理老房子了。张老爷子一听就冒火，一摔门就气冲冲地走了。

　　老伴忙着拆洗被褥，收拾东西，该卖的卖，该扔的扔，孩子们则忙着在那边装修新居。

　　张老爷子整天闷在家里生气。他不管搬家的事，也不去新居看，好像搬家、装修房子都与他无关。

　　挺好的房子怎么说拆就拆了呢，住楼房有啥好？他忘不了当年自己盖房子时的辛苦。上山联系买木头，去砖厂买砖，找矿里批条子要板皮，张罗工友们帮忙砌砖、上梁。忙了几个月，一家人好不容易住进了两间亮亮堂堂的大砖房。他觉得自己的新房，不知要比老家那间破茅草屋好上几百倍！房子院宽门敞，工友和邻居们常来串门、喝酒，都说自己的房子宽敞、亮堂。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退休后整天在院里转，在小菜园里种点茄子辣椒，绿色环保，小日子过得轻松、快活。住楼房有啥好的，上来下去的，屋子窄又不接地气，东西没地方放。前两年女儿买了楼房，生拉硬扯地叫他去住几天，他拗不过就去了。败家的楼房透不过气来，整天憋在屋子里像蹲监狱一样难受，拉屎都没有去平房的厕所痛快。邻居也不串门，见面像不认识似的，点点头了事。尤其是那木板床生硬冰凉，躺在上边哪有火炕的热炕头舒服！有一天，他自己在家，闷了打开房门想去走廊透透气，不小心把门撞上了，他手里又没有钥匙，愣是在走廊蹲了一上午，让人想起来就生气。他说，住楼房简直就是花钱买罪遭。这几天，他常对家人说，要住楼你们去住。哪天这里拆了，我去租一间平房自己住。老伴和儿女们天天劝，后来总算不提去租房的事了。

　　搬家那天很热闹，居民委组织一大帮人敲锣打鼓，扭秧歌，放鞭炮，每家都来了很多人帮忙搬家。尽管张老爷子不愿意，可看着人家帮忙把东西一件件装到车上，还有街道书记、居民委主任到家来祝贺，一口气只好憋在嗓子眼。离开家时，看着推土机把前边一排排老房子推倒了，张老爷子掉下了几滴眼泪。

　　张老爷子的新居位于花园新村2号楼。这是一处地块很好的小区，修建了宽敞的健身广场，几栋楼之间建了花坛，正赶上鲜花盛开的季节，整个社区像花园一样美丽。张老爷子坐着搬家的车进入社区时，看着这很美的环境，稍稍消了一点气。

　　张家是一套二楼一厅两居的房子，70多平米，坐北朝南。房间端端正正，会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装修得端庄、典雅。50寸液晶电视挂在墙上，一排大沙发摆放在对面，在新装的木地板映衬下铮亮闪光；宽敞的阳台摆放着张老爷子平日最喜欢的那几盆花，绿绿的叶子和姹紫嫣红的花朵，给新房增加了几分回归自然之气。

　　张老爷子一脚迈进房间，仿佛住进了高档酒店，竟然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发愣。女儿带着他挨个房间走，一项项介绍各房间功能，空调、电磁炉、电蒸锅、热水器等几样新家电的用法。张老爷子虽然脸还一直很严肃地绷着，但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欢喜。

　　搬新居没几天，张老爷子就很快融入了社区生活。没事在家伺候伺候阳台上的花草，闷了下楼去健身广场玩玩健身器材，和几位过去老同事老哥们唠唠嗑、下下象棋、打打扑克，烦躁的情绪渐渐平和了。老伴还参加了广场健身队，晚饭后走在健身队伍里，跟人家做做健身操，跳跳健身舞，张老爷子看了偷着乐。他没事背着手哼着小曲在小区里转，碰上熟人没三句话，一准就扯到住楼房上，夸住楼的好处。他说上哪说理去，快七十岁了还住上洋楼房，过上有钱人的日子了！

　　一天，老居民委主任来看望他们，回访住新楼的感受。张老爷子很知足，说现在知道了，还是住楼房方便，冬天不用扒炕拉煤，洗澡、拉屎都不用出屋。这辈子没白活呀。

　　张老爷子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爱溜达、爱串门，没事爱往老居民委跑，找老同事、老朋友聊。他说政府不是给咱亏吃，是给福享。亮堂堂的楼房住着，生活品位一下子上来了，冬暖夏凉，住平房、住楼房感觉就是两重天，两种日子。

　　有一天，市电视台来小区采访新住户，张老爷子主动上镜，讲了自己搬到楼房的感受。他说，自己过去是下井的，在地底下干活；现在住上楼房，在地上边过日子。越老越享福了，这不就是步步登高了吗！张老爷子很快成了小区的名人。街道领导和拆迁办常请他去帮助做拆迁户思想工作，进行现身说法。房地产开发商还请他吃饭，请他出面帮助宣传。张老爷子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