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慧
汉乐府民歌中有一首情歌:“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表达的意思是:我渴望与你相知相惜,长存此心永不褪减。除非巍巍群山消逝不见,除非滔滔江水干涸枯竭。除非凛凛寒冬雷声翻滚,除非炎炎酷暑白雪纷飞,除非天地相交聚合连接,直到这样的事情全都发生时,我才敢将对你的情意抛弃决绝!
从古至今,这个世界上从不缺乏对爱情忠贞的女子。上个世纪的德国,就有一个叫伊姆加德的姑娘。她用整整一生的光阴演绎了对爱情的生死不渝。
伊姆加德身体苗条,金发碧眼,如花似玉。在她生命最好的时节,遇到了一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有些人相遇了,很快就成了过往的风景,但有些人就在心里生根发芽了。这位留学生就在伊姆加德少女的心扉里悄悄萌芽。他不光年轻英俊,待人还谦和有礼,他正在读博士学位,说得一口流利的德语。很快伊姆加德和她的家人都喜欢上了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年轻人。
那时年轻人正在写博士论文,但他是一个穷学生,没有打字机,更不会打字。他写的博士论文都是伊姆加德帮助他打的,他几乎天天晚上到她家去。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年轻的留学生和伊姆加德之间渐渐产生了感情。
他没有谈过恋爱,伊姆加德是他的初恋。虽然在中国他有一个妻子,但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中国封建社会婚姻包办的悲剧。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那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妻子,虽然她是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一生没有跟任何人发过脾气。上对公婆,她真正尽了孝道。下对子女,她真正做到了慈母。中对丈夫,她绝对忠诚,绝对服从,绝对爱护。但是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不能算是爱情!
爱情最怕的是相遇,一旦相遇,就如滚滚江河,势不可挡。或许你不是那么完美,但一定是最懂我的那个人。懂得是心与心的相通,是灵魂与灵魂的相依,懂得是相爱的两个人心中开出的最美的花朵。他找到了伊姆加德,她是懂得他的人,她是他心里一朵圣洁美丽的白莲花。他们在人世间千回百转,百转千回的寻找,终于找到了,皆大欢喜。于是,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出去看风景,共同坠入了爱河。他们爱得如痴如醉,彼此都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爱情的甜蜜!
可是1945年这位留学生却为了他的祖国离开德国。留下孤单的伊姆加德一个人在家苦苦地等待,虽然一直没有得到年轻人的消息,但这个固执而坚忍的女人,伴随着一台老式打字机,就一直等着。
这位年轻人留学归来,经过不断的努力奋斗,成为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人物,他就是季羡林。在中国被许多人尊重,并被一些人奉为中国大陆的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温总理曾五次去看望他,总理称:“您最大的特点就是一生笔耕不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您写的作品,如行云流水,叙事真实,传承精神,非常耐读。”
季羡林头顶上的光环越来越亮。他曾历任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聊城大学名誉校长、北京大学副校长、中国社科院南亚研究所所长,是北京大学唯一的终身教授。然而季老却说“每个人都争取一个完满的人生。然而,自古及今,海内海外,一个百分之百完满的人生是没有的。所以我说,不完满才是人生。”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任何事物都有它的长处和短处。就季老而言,他的一生也是有遗憾的,例如他的爱情。他一生中有两个女人,他都是亏欠的。一个是当皱纹爬上你的额头,我会握紧你的手,陪你一起变老,在琐碎的日子里,诠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结发妻子。一个是从红颜到白发,都把缠绵的爱装进心里,择一城终老,只为那一人而白首的异国知己。
最可怜的还是伊姆加德,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里久久的等待。等待那个曾经与她一起听过鸟鸣,一起等过花开,一起看过月圆的人。似水流年里,一桩桩残缺不全的往事成了她余生唯一的生命支柱。
有时候,等一个人,等得太久,还不如等一朵莲开。莲荷,在每年夏季终究要应邀而来,但有些人,任你耗费一生的时光,也等不到。有时候,做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会比一个寡淡漠然的人更疲惫。世上总有许多执迷不悟的人,为了一个人,倾注一生的深情。而痴情本身就是一个寂寞的旅程,倘若无法承担其间的清冷与凉薄,莫不如不要开始。正如仓央嘉措所说: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伊姆加德独自等待了60年!为了那个人,她支付了一生中最美的光阴。
其实,在做出抉择之前,年轻的季羡林内心是充满了矛盾和痛苦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幸福与痛苦,欢乐与自责的矛盾心理,一直深深地折磨着他。最后,他终于决定,为了不伤害或者少伤害别人,还是自己独自咽下这个苦果。回国以后他选择了独居,内心平静安心的钻研在他的学术研究中,正如许多艺术家正是孤独和寂寞成就了他们的一生。
无论怎么样,对伊姆加德,季羡林是不能忘记的。1980年季羡林曾去德国访问,专程到哥廷根寻找过伊姆加德,但是阳差阳错,都走到了伊姆加德家门口了都没有见到。顿时,季羡林热泪盈眶,他想这一辈子他们是不可能再见面了。
2000年香港电视台一位女导演拍摄季羡林的传记片,专程赶往哥廷根打听伊姆加德的下落,好在伊姆加德还在人世间,她还生活在那栋老房子里,她的房间依然有洁白的桌布,银灰的打字机,伊姆加德说:“瞧,这一切都没有改变,我一直在这等他回来,我的手指依然勤快灵活,我甚至还能打字。”
原来季羡林离开德国以后,伊姆加德一直在等待他的归来,等不到就执意到中国来寻找,但这一切都遭到了她的父母的阻挠,等她的父母离世以后,她可以自己做主的时候,她又考虑到季羡林这么久没有与她联系是不是已经有了爱侣和家庭。那个年代通讯不方便,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消息,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时光如水,物转星移,为了不伤害更多的人,伊姆加德最后选择了孤独的守候。
季羡林90岁的生日,那天他收到了伊姆加德从哥廷根寄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伊姆加德满头银发,端庄恬静地微笑着。白发苍苍的季羡林常常拿出这张照片向她问好,和她说说话,仿佛年轻时一样,她们依然并肩在一起,从不曾别离。
时光静好,细水长流。岁月无论怎样老去,但真情永固。原来我生命中最美的时光,是从遇到的那一刻开始的。为了他,为了她,最后他们都选择了择一城终老,白首只为一人。(作者系双鸭山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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