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沈秀告状(3)
1951年春,在辽阔的原野上,一列由闷罐车厢组成的火车在夜色中行驶着,蒸汽机车冒出阵阵的浓烟。车厢内,郝豹、赵天顺、萧山岳、郝来和一些尖刀营的官兵带着武器,坐在背包上,大家都很兴奋地悄声议论着。
郝来等人围着萧山岳,悄声问:“嘿,你现在是营部文书,知道内部消息。你告诉哥,咱们这回往哪儿开?”萧山岳微笑着说:“往前开呗。”郝来着急地说:“我是说到什么地方?”萧山岳故作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往有仗打的地方开。”
郝来:“那还用说!我是问,咱们是上朝鲜战场,还是去解放台湾?”
萧山岳看了一眼郝豹和赵天顺,小声地说:“营领导还没有宣布,我不能说。你现在也是副排长,军事专家了,自己琢磨呗。”
郝来:“别卖关子了,快说呀,就算哥求你了!”
萧山岳笑了笑,悄声地对郝来和周围的士兵说:“你们不要管别的,只管摸身上的衣服。要是越走越热,就是往南,去解放台湾;要是越走越冷呢,那就是往北开,是上朝鲜战场。”
郝来等人恍然大悟,纷纷高兴地议论着说:“嗯,有道理,有道理!萧山岳,你行啊!”
车厢的另一处,赵天顺对郝豹说:“一说上战场,政治思想工作也好做了。你看大家的高兴劲儿!”郝豹笑了笑,说:“都快两年没打仗了,把弟兄们憋坏了。职业军人嘛,不打仗,那不成了白吃干饭了!”
赵天顺:“哎,豹子,你说咱们这次是往南还是往北?”
郝豹微笑着说:“只要有仗打,管他往南往北呢。”转身对萧山岳高声地说,“萧山岳,领大家唱一个志愿军军歌!”
萧山岳:“好哩!”打起拍子唱道:“雄纠纠,气昂昂,唱!”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
闷罐火车在夜色中行驶,昂扬的歌声回响在广阔的原野上……
可下了火车,坐上去东北的卡车,情况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车越走越偏僻,一望无际的荒原和苍茫的大地令尖刀营的战士很是纳闷。郝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悄声地对旁边的赵天顺说:“哎,我觉得不对啊。”赵天顺不解,说:“什么不对?”
郝豹:“从军事地图上看,咱们要是入朝,应该一直坐火车,在丹东往东过鸭绿江。现在怎么下了火车上汽车,还是一直往北走?”
赵天顺琢磨着说:“也许,不只是一个入朝口吧。”郝豹这才有些释然。
卡车驶进了军垦大院。院里,邱大犁和袁凤等人已经等待多时了。郝豹等人从车上纷纷跳下,郝豹转身对一连长说:“马上集合队伍……”他忽然停下话,因为他看到邱大犁、袁凤等人向他们走来,郝豹惊喜地迎上前去。赵天顺、郝来和萧山岳等人也发现了邱大犁,都兴奋地迎上去。
郝豹来到邱大犁身边,激动地与邱大犁、袁凤握手:“参谋长、袁大姐!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们了!”邱大犁乐呵呵地说:“我早就说过嘛,山不转水转,咱们早晚还会见面的。”
邱大犁旁边的一个军官向郝豹等人介绍道:“同志们,这是咱们的师长,专门在这里迎接你们的,还不赶快报到!”郝豹等人闻此一震,后退一步,行军礼:“报告师长,郝豹率尖刀营全体官兵前来报到!”
邱大犁用力捅了一下郝豹,说:“有你这个老部下带尖刀营来报到,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旁边的袁凤也高兴地说:“豹子,听说你们要来,老邱一大早就在这儿等你们了。”
邱大犁转对旁边的赵天顺:“天顺,听说你当营教导员了?”赵天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呵呵,还是副的。”
邱大犁微笑着说:“有副就不愁正嘛,好好干!”
赵天顺笑笑说:“是!今天重回老首长身边,多给点偏饭吃呗。”
“你个嘎小子!”邱大犁笑道,转身看到萧山岳、郝来,说,“这不是那两个小新兵蛋子吗?”
郝豹见萧山岳、郝来都有些拘谨,连忙解释说:“萧山岳同志现在是我们营部文书。郝来是尖刀营一连二排副排长!”
邱大犁赞许地说:“不简单,不简单,都出息了!”
郝豹急不可待地问:“老首长,把我们急着调来,有什么战斗任务?”邱大犁微微一笑,说:“走,跟我去指挥部谈。”
来到指挥部,郝豹心急地问邱大犁:“老首长,什么时候带我们入朝?”
邱大犁边倒着开水边问:“入什么朝?”
郝豹走近邱大犁,不解地问:“上级把我们调到东北来,不就是要让我们上朝鲜战场吗?”
邱大犁将手中的喝水缸子递给郝豹,同时说道:“你呀,自作聪明!”然后走到地图前,指点着说,“你看,这儿是咱们待的地方,朝鲜在那边。差远了!”郝豹不解,说:“既然不是入朝作战,那调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邱大犁微笑着说:“上级领导给我们的战斗任务不是入朝作战,而是开赴北大荒搞军垦,开荒种地!”
郝豹一听当时就蒙了:“开荒种地?”
“对!新中国刚刚建立,各行各业百废待兴,朝鲜战场正在打仗,台湾海峡形势也非常严峻。工业生产、军队打仗,都需要大批的粮食。可以说,粮食对国家来说,不仅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物资,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业物资,军事物资!”邱大犁指点着沙盘接着说道,“东北的松花江、黑龙江、嫩江这一带,俗称北大荒,有成千上万顷等待开发的荒原沃土,我们就是要在这里开荒种地,开辟出一个新的军垦战场!”
郝豹听明白了,但是心有不甘地说:“老首长,我们可是作战部队啊!”
邱大犁故意板着脸说:“作战部队怎么了?当年我在延安,不同样是作战部队吗?因为蒋介石搞经济封锁,党中央一声令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们就跟着王震旅长上了南泥湾,开荒种地!这次,上级从各地调来一些部队,加上一批刚从朝鲜战场回来的官兵,又从地方新招一些农业学校大中专生、技术人员组成军垦部队,分别在龙锦、嫩江、密山一带搞军垦。我们龙锦垦区为农垦五师,由我出任师长,也就是这个垦区的总部指挥长。你们尖刀营的垦荒地点在龙山一带,我还要给你们配备一些农业技术人员……”
郝豹连忙打断,说:“老首长,您别说了。我心里这会儿乱糟糟的,根本听不进去。开荒种地不是我们尖刀营的强项,您和上面说说,还是让我们上朝鲜战场吧。”
邱大犁严肃地说:“开什么玩笑!尖刀营营长郝豹同志!”郝豹一怔:“到!”
邱大犁:“开荒种粮,同样是军事命令,战斗任务,必须无条件执行!”
郝豹尽管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依然认真地说:“是!服从命令,保证完成任务!”
回到尖刀营的营房里,郝豹把垦荒的消息一公布,所有的人都炸开了锅。
“种地?让我们开荒种地?开什么玩笑!”
“大老远的把我们调来开荒种地,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回家种地呢!”
“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现在改种地了,那我们还算不算军人?”
……
郝豹不动声色地听着自己部下的议论,旁边的赵天顺悄声说:“豹子,看到了吧,让我们去开荒种地,我实在是没法去做同志们的思想工作。”
郝豹面无表情,说:“什么思想工作?这是军事命令,战斗任务,必须无条件执行!”
赵天顺无奈,说:“那好吧,咱服从命令!”
郝来抬高嗓门说:“营长,你不是和我们闹着玩儿呢吧?”
郝豹站起身来:“什么闹着玩儿?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这就是上级给我们的战斗任务,必须无条件完成!”
郝来争辩着说:“可我们怎么和战士们说啊?”
郝豹态度坚决:“就说这是军事命令!”
郝来怏怏地应道:“好吧。”
郝豹一听就恼了:“看你少气无力的样子,能这样下达军事命令吗?我重申一遍,这是军事命令,战斗任务,必须无条件执行!”
“是!”众人有力地回答。
这时,一个年轻军官走进帐篷对郝豹说师里分到营的几个技术人员到了,郝豹连忙和赵天顺等人出门迎接。
营房外,身着志愿军服装的耿喜旺背着身体正对七八个年轻的中学师生说着什么,韩光烈与另外两个年轻的技术员小周、小王也在其中。军官热情地对郝豹介绍说:“郝营长,他就是分到你们尖刀营的副营长,高级农业技师,耿喜旺同志。”郝豹欣喜地点点头,说:“好啊!来得正是时候——”忽然想到什么,转问年轻军官,“他叫什么?”
年轻军官没有觉察到郝豹的变化,继续热情地说:“他叫耿喜旺啊。郝营长,他可是老革命啊,在解放战争中多次立功受奖,还是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是志愿军某部重机枪营的副营长,人家还是沈阳高等农业技术学校的大专生呢。这些日子,他可是咱们龙锦的风云人物,每天都有不少学校的师生,还有不少新入伍的农业技术人员来请他讲革命战斗故事……”
在年轻军官介绍过程中,郝豹的神色逐渐变得异常冷峻,死死地注视着耿喜旺,赵天顺也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耿喜旺。郝来、萧山岳也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个年轻老师热情地说:“耿副营长,明天上午能再到我们中学去讲讲吗?上次听您讲过后,好多师生都觉得特别受教育,激动得不得了!”其他几个学生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再去给我们讲讲吧。”
耿喜旺微笑着说:“好好,有时间我一定去!”
韩光烈敬慕地插话说:“我们耿副营长的战斗英雄事迹给你们讲几天几夜都讲不完。”耿喜旺侧转身体,制止韩光烈:“小韩,别乱说!”郝豹依然面色冷峻地盯着耿喜旺。
年轻军官指点着韩光烈等人对郝豹说:“那个穿新军装的小伙子叫韩光烈,他旁边那两个技术员一个叫周大英,一个叫王立柱,都是东北农业学校的学生,也分到你们尖刀营,他们对耿喜旺同志佩服得五体投地。”
几个学生拿出写字本和铅笔,纷纷要求耿喜旺签名。韩光烈高兴地对同学说:“别急,别急,大家一个一个来。”
耿喜旺愉快地给学生们签着名,身体不由自主地转过来,正好面对着郝豹等人,眼尖的郝来看到了耿喜旺胸前挂着的七八枚荣誉勋章,向郝豹撇了撇嘴。
郝豹看到耿喜旺的正面,立刻认出了耿喜旺,兰珍牺牲时的情景立刻浮现出来,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颤。萧山岳眼睛盯着耿喜旺,靠近郝豹,悄声地说:“营长,那个人不就是……”郝来打断萧山岳的话,咬牙切齿地说:“就是他!烧成灰我也认识他!”
郝豹略思,转头对郝来和萧山岳暗暗使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走向耿喜旺等人。郝来和萧山岳走近耿喜旺,郝来拨开围着耿喜旺的众人,不怀好意地说:“哎,听说你是老革命?”
耿喜旺微微一顿,一时不解郝来问话的用意,韩光烈从旁答道:“耿副营长当然是老革命了。”
萧山岳指点着耿喜旺对众人说:“这个人是战斗英雄吗?”韩光烈再次抢着说:“那还用问,耿副营长是从朝鲜战场刚回来的,是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双料战斗英雄!”
郝来一板脸:“没问你,问的是他!你这毛还没长全的青瓜蛋子,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韩光烈一怔说:“你怎么骂人呢?”
郝来猛然揪住韩光烈的衣领:“骂人?老子还要揍你呢!”
耿喜旺连忙拉开韩光烈,呵斥着郝来说:“你们撒什么野?”傲然地指着胸口的奖章,“睁开眼睛看看,难道说这都是假的不成?”
郝来恼火地打量着耿喜旺,说:“好小子,你还来劲儿了?”忽然掏出手枪指着耿喜旺,“说实话,你算哪一路的老革命?”
耿喜旺看着枪口,冷笑着说:“告诉你,就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少给我来这一套!”二人一时僵在那里。
年轻军官对郝豹焦急地说:“郝营长,你的人怎么能这样?”
赵天顺心里也有些发慌,悄声地对郝豹说:“豹子,千万别把事闹大了!”郝豹冷冷一笑:“慌什么,看看这家伙有什么能耐。”
郝来枪指着耿喜旺,对萧山岳说:“山岳,把他的枪下了!”萧山岳欲要上前,耿喜旺大声地说:“谁敢!”转身对郝豹等人急切地说:“你们尖刀营的领导在不在?为什么不管管你们的部下?”
郝豹冷笑道:“耿副营长,你现在是尖刀营的副营长了,你完全可以管嘛!”
郝来闻此,气焰更加嚣张地说:“是啊,你现在是副营长了,你管啊,管啊?”边说边拿着手枪要去点耿喜旺的脑门。
“浑蛋!”耿喜旺气愤无比,一下将郝来持枪的右臂拧到背后,下了郝来手中的手枪,反背住郝来的胳膊,说,“走,咱们找师长讲理去!”
忽然间,不知何时来到近前的郝豹用力地抓住耿喜旺的胳膊,说:“慢!”
耿喜旺用力地挣了一下,没有挣脱,郝来趁势挣脱开耿喜旺。郝豹示意着萧山岳和郝来,说:“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看看我们是谁?”
萧山岳指点着耿喜旺说:“姓耿的,你算哪一路战斗英雄?”
郝来边揉着自己的右臂,边冷嘲热讽地说:“一个国民党俘虏兵,还在老子们前面充大尾巴鹰呢。什么老革命,不就是国民党中央军的重机枪班班长吗!”
韩光烈及在场的师生闻此都愣住了。
郝豹冷冷地说:“耿喜旺,认出来了吗?是不是还要我们说得再明白一些?”
耿喜旺终于认出了郝豹等人,心里一片慌乱,但依然硬着头皮争辩着说:“……你……你们胡说八道,谁……谁是国民党俘虏,谁是重机枪班班长?”郝豹恼火地说:“背着牛头不认赃,你还嘴硬!”说着手头不由得加大了力度,耿喜旺挣扎着说:“你再不松手,我可要还手了!”
郝豹毫不退让,说:“来吧,老子就等着你还手呢!”就在这时,年轻军官领着邱大犁匆匆赶来。邱大犁严厉地说:“住手,都给我住手!”郝豹闻此一愣,不由得松开耿喜旺。
邱大犁走近郝豹等人,生气地说:“都是革命战士,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架斗殴,成何体统!”
耿喜旺有些委屈地说:“是他们故意找我的麻烦!”
郝来争辩着说:“这个姓耿的家伙,明明是国民党俘虏,竟然厚着脸皮冒充老革命!”
邱大犁打断郝来的话:“住口,不准胡说八道!”转向周围的人说,“同志们,我这个师长,可以为耿喜旺同志作证,他确实是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尖刀营营长郝豹他们是认错人了,才闹出这场误会。请大家不要介意,赶快散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郝豹闻此十分不服道:“我们认错人了?!师长……”邱大犁打断郝豹的话,威严地说:“不是认错了人,还是怎么回事!”郝豹无奈地说:“是,是认错人了……”
韩光烈对旁边的人说:“闹了半天是一场误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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