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牧1961年在他所写《沿着澜沧江的激流》中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决定坐船到橄榄坝去。”这里的“我们”,指的是他、我,还有时在部队的作家刘祖培。时间是当年的四月中旬傣家的泼水节。当时,冯牧从北京来西双版纳,单位要我陪同。他要到澜沧江下游的橄榄坝。我们决定坐船顺流而下。船是那种当地人叫“黄瓜船”的小木船,可容五六人。一上去就摇摇晃晃让人觉得很不安全。小船一离岸便在湍流、旋涡、礁石之间穿梭,这是一次生死考验,一路险象环生,当时年轻,毫无顾虑,还觉得好玩。此行,冯牧已在《沿着澜沧江的激流》里作了惊心动魄的描述。这里要说的是到了橄榄坝之后的事。
造物主像是要给我们压惊一样,让我们在橄榄坝看到了西双版纳另一罕见的自然奇观,即冯在他另一篇记述此行的散文《澜沧江边蝴蝶会》中描绘的“蝴蝶会”。这是我这一辈子见到的无与伦比的奇特现象!此前,足迹遍布半个中国的大旅行家徐霞客,惟一记录的一次蝴蝶盛会就是大理苍山蝴蝶泉边的“蝴蝶会”。在《徐霞客游记》里他写道:“泉上大树,当四月初即花发如蝴蝶,须翅栩然,与生蝶无异。又有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蝴蝶泉我去过,早春时节,是有这个景致,然有蝶也就数百只,“真蝶千万”之说,即使不夸张,起码现在也是看不到了。可我们在西双版纳看到的这次蝴蝶会,真的是“有蝶千万”。
那是我们去橄榄坝最美的寨子曼厅曼扎、曼春漫的路上。先是这几个傣寨的景色就让我们流连忘返。这是西双版纳最具代表性的热带田园风光。它的特色在于竹楼与竹楼之间不是连成一片的,而是用椰子、槟榔、芭蕉、芒果树……把一幢幢竹楼相隔开来。每幢竹楼都坐拥三五亩绿荫。每个寨子也就二三十户人家。村寨之间则是大片的铁刀木林凤尾竹林或婆娑的菩提树,而把这些绿荫联系在一起的又是绿茵茵的林间草地。蜿蜒的白沙小路像根白线似的,就这样把草地、树林、村寨“缝”在一起。空气透明而湿润。从天上到地下,干净得纤尘不染,你就是随地打个滚站起来,沾上的也只会是草叶或洁白的沙粒。我虽工作在西双版纳,这样美的傣寨也是第一次见到,从北京来的冯牧更是赞叹不已。
我们走在一片铁刀木环绕的林间空地上,不时见几只蝴蝶翩翩飞舞,或三五只,或七八只。但是,眼前蝴蝶逐渐地多了起来。这种蝴蝶飞到头顶时,可见它的双翅是嫩绿的,当低于视线时,蝶翅的上面则是黄的,非常好看。从哪飞来这美丽的蝴蝶?树林里?我们只注意在头上寻找,冷不防走在前面的冯牧一声惊呼,变戏法似的,我们面前突地腾起了几百只彩蝶,一向拘谨的冯牧孩子似的挥舞着双手,笑着,抓着……蝴蝶怎么突然增加那么多呢?我把目光移到地下,这才发现,就在前面的白沙小路上,蝴蝶不是分散飞舞,而是在路上扎堆。目光所至,七八堆蝴蝶“堆”在地上。每堆都有足球那么大。我故意朝它们走去,“轰!”像是引爆了一个蝴蝶地雷,却又无声,只有黄绿两色的无数蝶翅冲天而起!冯牧、刘祖培也发现了,都忙着去“引爆”这些“蝴蝶地雷”,用脚、用手、用树枝一个个“引爆”,霎时间,这林间小路上千万只蝴蝶几乎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我们三人挥舞着双手欢笑着,追逐着,成了天真无邪的孩子,成了自然之子。终于累了,便坐在草地上欣赏。受惊的蝴蝶也平静下来,又复一堆堆落到地上。我们慢慢走过去看它们扎堆的地方,是有花?有蜜或别的什么?结果什么也找不到。大理的蝴蝶泉是因为有树花开如蝴蝶,所以才“钩足联须”一串串垂到水面,西双版纳这次蝴蝶盛会是什么吸引它们,我至今也没找到答案。
几十年过去了,澜沧江边的这次蝴蝶会,只要我愿意回忆,那情景便历历再现眼前。我庆幸自己也许是亿万人中少数能见到如此奇特的自然景观的人。后来,我又去了两次西双版纳,也到了当年去过的芒春漫,竹楼变得漂亮了,白沙小路变成水泥路了,然而,蝴蝶却不见了。
突然想起庄周梦蝶的故事。我真想也变成一只蝴蝶,飞遍这儿的林间、草地,找到当年那黄绿相间的彩蝶们,问问:这几年你们到底飞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留下来?你们还会再回来吗?
回来吧!让我们还是回到那晶莹的白沙小路上,回到那绿茵茵的树林草地间,像“地雷”那样爆炸,像礼花那样绽放。
到时,请一定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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