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狼王(40)

　　那只鹰在悬崖下盘桓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了一块地势较高的岩石落了下来。它收敛了翅膀，褐色的身躯看起来就像是长在岩石上的一截树桩，小脑袋直直地冲着这边，两只金黄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柯勒。

　　柯勒停止了舔伤口，它挣扎着用三条腿站起来，抬起脑袋，冲着鹰龇起了自己的狼牙，然后低下头，一口将苍羚的肚子撕开一大块。

　　狼绝不会把嘴边的美食让给其他竞争者。

　　就在鹰的目光注视下，柯勒毫不在乎地开始享用美味，新鲜的羊肉带着一丝膻香，肉质细腻韧性十足，是狼最喜爱的食物之一。柯勒不停地吃，拼命地吃，嗓子眼仿佛变成了无底洞，肚子撑得滚圆几乎要胀破，身体激动地微微发颤，大尾巴在身后幸福地摇啊摇。这是它有生以来吃得最痛快的一餐。

　　最后，柯勒终于再也吃不下了，它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摇摇摆摆地在美餐旁边扒了个雪窝躺下。它眯着眼睛，摆出一副舒服的样子，一面盯着鹰，一面消化刚才吃下的一大堆羊肉。

　　鹰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声，紧接着，张开了那一对又宽又长的翅膀从岩石上掠起，仿佛一片乌云袭过雪峰，柯勒以为它要飞过来与自己抢食，连忙起身想护住。

　　然而柯勒猜错了，鹰没有向苍羚飞过来，而是飞身扑向崖壁，一头撞在那些粗粝的岩石上。柯勒愣住了。这只鹰疯了吗？竟然想要撞死！

　　一声闷响，鹰掉在了地上，但它扑腾着翅膀，很快又飞起来，继续扑向石壁，一下又一下。鹰的力气也渐渐用尽，痛苦的啸声一点点弱了下去。最后它无力地从岩壁上滑下来，落在雪地里，它扑腾着双翅，痛苦地挣扎着，洁白的雪地也瞬时被染上了斑斑殷红。

　　柯勒吓呆了，它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烈的自杀方式。它缩紧了脊背，背后的狼毛由于紧张一丛丛竖起。

　　过了一会儿，鹰似乎是恢复了一点力气，它在雪地里慢慢收拢了翅膀，重新站起来，柯勒惊讶地发现，大鹰那长长的喙已经撞破了，破裂的喙壳边缘渗出丝丝血迹。柯勒不明白，这只鹰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弄伤自己。难道它因为过于饥饿而变得疯狂了吗？然而鹰又再次拍打着翅膀飞向岩壁。

　　看了一会儿，柯勒敏锐的目光发现了端倪——这只鹰的喙长得有些怪异。

　　鹰的喙坚硬而且弯曲，前端带着锐利的倒钩，和狼的牙一样，都是用来猎食的利器。但是这只鹰的上喙却长得过于弯曲，变形的前端卡住了下喙，使得它几乎张不开嘴。这样的喙不但无法捕猎，甚至没有办法开口进食。所以这只鹰才要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来磨掉变形的喙皮。

　　柯勒怎么也想不到，天下竟然还有这样奇异而残酷的生存方式。

　　鹰继续着，它一次次筋疲力尽地摔到地上，又一次次挣扎着飞起来。柯勒看着看着，神志渐渐被涌上来的困意所俘虏，耳中凄厉的鸣叫像被风吹散了一样越来越远。柯勒终于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啸声突然变得激昂嘹亮，仿佛穿透了乌云的阳光，直刺柯勒的耳膜，柯勒从睡梦中被惊醒过来。它睁开眼睛，那只鹰在岩壁下拍打着翅膀，那长长的弯曲的喙壳终于在磨砺和撞击下被生生弄断了。鹰终于张开了口，发出嘹亮的啸声。

　　柯勒被震惊了，它睁大了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雄鹰。现在它不担心鹰会与它争抢食物了，它知道那一张残破的喙根本叼不起任何东西。筋疲力尽的鹰回到了高处的岩石上，把头深深地埋到翅膀窝里，像一截松木桩似的一动不动地休息起来。

　　夜晚来临了，凛冽的北风又带来了大雪。已经接近初春了，雪变得零落而短促，不再具有往日的气势。柯勒却没了睡意，它长久地注视着那只鹰。

　　鹰依旧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岩石之上，任凭凛冽的北风把它脖子上的毛一丛丛地掀起，起初柯勒以为它睡着了，但当飘飞的雪花落满它全身的时候，它却突然抖了一下身上的羽毛，把雪花掸落。

　　一连两天过去，雄鹰一直像木桩一样窝在那里，不管风刮得多么猛烈也不离开。它与柯勒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双方互不靠近，各自养伤。当白日的阳光照向悬崖下时，鹰偶尔也会拍打一下翅膀，算是舒展筋骨，长长的褐色羽毛迎风奓开，在阳光下发出一圈圈金色的光芒。更多时候，一狼一鹰，会在这个寂静孤独的悬崖下长久地两两相望。冰蓝色和金黄色的眼睛似乎都想从对方的心灵深处找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