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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阁序》—谁悲失路之人?
http://shuangyashan.dbw.cn   2008-12-05 08:54:26

  题目:谁悲失路之人——由《滕王阁序》而及士大夫传统

  初读《滕王阁序》者,多会被其飞扬恣肆的辞采所折服.作为骈文典范,王勃此文气势恢弘自然,意境开阔,辞采更是绚丽工整而少堆砌矫饰.而《唐摭言》等诸史籍对王勃写序时当场立就,年龄幼小等种种渲染,更在此文背景上腾云起雾,让人读文章时不免多了一份唏嘘之慨。勃文多佳句,字里行间才情洒落,其中“落霞,秋水”句,更是博得千古喝彩声。

  然而细品此文,则觉浮华背后,凄凉难掩。细按历代骈文宏于此篇者数矣。信然勃文辞藻华丽,但即使是脍炙人口的“落霞”二句,也不过脱胎于庾信的“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庾信《马射赋》)。因此可见文字如何铺排只是表面之象,真正触动千载读者的则是文字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在主体与客体之间勾勒着模糊的相似图景。勃文好处,亦不在舞台繁华之景,而在灯火阑珊之时。

  王勃少年天才,新旧唐书皆言其六岁即解属文,新唐书更是颇令人生疑的记载勃九岁作《指瑕》以擿颜师古所注《汉书》之失。少年王勃已经以才高名天下,却又在志得意满之时急转直下,关于他人生的这一错落,新旧唐书有一段相差无多的记载:

  “勃年未及冠,應幽素舉及第。乾封初,詣闕上《宸遊東嶽頌》。時東都造乾元殿,又上《乾元殿頌》。沛王賢聞其名,召爲沛府修撰,甚愛重之。諸王鬥雞,互有勝負,勃戲爲《檄英王雞文》。高宗覽之,怒曰:“據此是交構之漸。”即日斥勃,不令入府。

  ------《旧唐书.文苑上》

  “年未及冠,授朝散郎,數獻頌闕下。沛王聞其名,召署府修撰,論次《平臺秘略》。書成,王愛重之。是時,諸王鬥雞,勃戲爲文檄英王雞,高宗怒曰:“是且交構。”斥出府。

  ------《新唐书.文艺上》

  从这两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知道两个重要信息,一为勃年未及冠就已经名动朝野,并且被朝廷授予官职,可谓少年得志;二为王勃的人生转折在为沛王门客时因一篇戏噱之文而起,而此时王勃依然年轻,可谓少年失意。少年得志与转瞬失意,这过于巨大的命运张力对一颗年轻的心灵来说过于残酷了,果然他之后未能走出阴影,杀官奴,远走交趾省亲,一个天才的生命迅速耗尽能量,在惨淡的近乎荒谬的落水悲剧中收场。

  《滕王阁序》就是在远赴交趾途中所作,当我们在千百年后看到历史展现给我们的王勃一生概貌,我发现,这篇文章也可以看作是王勃短暂生命最后迸发的激情与热量。一个才气凌云,文章但成则天下震动的年轻人在自己命运的颓势下会如何思考?《滕王阁序》给了人们窥见作者心灵的机会,然而王勃却意图用繁华笔触将自己的命运之凄苦支开,并且让百代品赏者迷失在文字的宫殿里无法自拔。我不愿在此赘言附会勃文每段文字的背后深意,我愿意从文章的结构谋篇,文气变化来接近王勃年轻却已蒙尘的心灵。

  文章前面部分大多是对南昌人文地理的赞颂之辞,王勃以其生花妙笔为我们展开一幅奢华的名楼雅聚图。悲剧的结构总是让前面营造的宫室楼台随后倒塌,但是王勃营造的这幅美景却不用被毁灭,因为他自己不过是个过客,这样的美景本来就不属于他,而且与此美景相关的仕宦之途也不属于他。因此他很自然的写出了“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这样凄凉之语,这句在我看来也是全文的关节之语,王勃以此对自己的悲剧命运发出拷问。作为一个年轻的才子,王勃在传统社会复杂的政治环境中迷失了方向,因此只能幼稚的抱着“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这样软弱而充满疑惧色彩的希望。

  在文章之后的部分,王勃疑惧的希望明显的在文字中摇摆,他承认“时运不济,命运多舛”,但又时时勉励自己“穷且亦坚,不坠青云之志”,但是文章颓势,如同命运颓势一样已然无法扭转。这并不是什么宿命论的推理,而是许多中国知识分子共同遭遇的错位使然。作为失路之人,在不“识路”的前提下做出再多努力,最终都大概免不了依旧走向错误之境。这种感受,王勃想必也深有体验,在其著名诗歌《别薛华》中,他用更为显白的凄苦文字写道:“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在诗歌中,王勃只能与好友心事同飘泊,黯淡心情展露无疑,末了只能感慨人生如梦,时不与我。而在另一首《重别薛华》里,王勃再次展示了自己对人生之路的疑惧与失望“穷途唯有泪,还望独潸然。”诗文互映,我们看到了一个在恃才傲物背后无奈叹息的王子安,看到了一个年少成名之后无路请缨的王子安,看到了一个文学之才高而政治之能浅的王子安。而这样的王勃却在儒家传统与时代风气地感召下,一头扎入深浅莫测的政治混水里,最终只能落得身世悲凉,成为失路之人。

  事实上,当我们回顾历史,我们发现,王勃不过是中国万千知识分子中的一个身影罢了。儒家文化对成功之途政治化的界定注定影响着中国知识分子,他们试图在儒与吏,文与道之间维持平衡。然而这种平衡并不简单,不是所有知识分子都适合并且能够成为政治知识分子。这种理想与身份的错位让许多知识分子颠沛流离,身世飘零,最终只能感叹报国无门,才无可施。比如杜甫,更比如李白,且不论二位诗界泰斗有无如管仲般治理国家之才干,从他们的作品特别是与政治政权关系密切的作品中,我们首先就很难发现他们有让国家知道自己政治才干的论辩方式,他们不约而同的用文字的严密厚重来代替理论,并且试图以文学的精深对等于政治的精深。王勃也近乎于此,作为一个天才青年,他在天文历法,经典选学等方面也许功力深厚,但是他作《檄英王鸡》文,却充分暴露了一个天才文人的内心。文中随意戏噱的句子说明他对政治风云并不敏感,最终引起皇帝震怒,短暂悲剧的一生也由此开始而一演而尽。由此,我们再回望滕王阁序中:“谁悲失路之人”的句子,感触也会更复杂一层。因为,王勃所感慨的是自己失去了成为儒家道路中平天下之才的道路。而作为历史的后来者,我们则可以看到他在诗人之路和政治之路间已经无法把握平衡,迷失自己的人格。人生此后的诸多不幸,在此失路的前提下也许就不足为怪。

  在对中国古代文化的回顾中,我们似乎也总是抱着这样一种模糊不清的“失路”前题,往往不假思索去为每一个伟大的文学家,诗人在政治上的遭遇鸣不平,为没有圣主,没有伯乐而感到遗憾。我们是否也对此持有太过简单化和对立化的情绪呢?我想,在中国传统在累世的沉疴与近代的断裂遭遇中裹足不前的时候,我们应该对自己的文化有更多方面的体察,除了对传统美感和浩大精深的关注继承,还应该有更多的理性与思辩,知识分子这个概念二十世纪才明确产生,我们不能完全用这种富含现代性的定义去将古人框架化,但是我们可以试图用一种历史的眼光将我们文化人格的视角提升至更高,更广的位置,也许只有在如此这样不段的努力下,我们才能更好的把握灿烂的传统,并以此为基础以创造的方式传承。(人大国学院王蒙)

  附:滕王阁序唐 王勃

  豫章故郡①,洪都新府。星分翼轸②,地接衡庐③。襟三江而带五湖④,控蛮荆而引瓯越⑤。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⑥;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⑦。雄州雾列⑧,俊采星驰⑨。台隍枕夷夏之交⑩,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作者:    来源: 中国网     编辑: 关云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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