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曾经被欣赏、乃至被尊宠的词。在过去那个相对纯真的年代,它被用来印证我们年轻时的血性,意象我们曾经旺盛的求知,抒发我们略显懵懂的浪漫,这个词叫做诗。它一度强悍地霸占着我们民族文化的主权,但如今,这个词像我们少时的某些梦想一样,被尘封、被遗忘、被肢解。时下的诗,就像被剪去头发的参孙一样,疲惫不堪,弱不禁风。可是我们知道,至少,它曾经是很有力量的——
在明代人萧良有撰写的一部童蒙书《龙文鞭影》中,有一句叫做“盗知李涉”,那代表了关于诗的一段传奇和一段荣耀。唐朝诗人李涉任太学博士之时,某年前往九江,看望自己做江州刺史的弟弟李渤。船行至浣口,忽然遇到一群打家劫舍的盗贼。数十名贼人手执刀枪,喝令他们停船。船停下后,劫匪问:“船上何人?”船夫答道:“是李涉博士。”盗首听说后,命令部下停止抢劫,说:“如果真是李博士,希望他能给我们写一首诗。”李涉听罢,铺开宣纸,写了一首绝句《井栏砂宿遇夜客》:“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相逢何用藏名姓,世上于今半是君。”这首诞生于战战兢兢状态中的诗虽然并不高明,但却获得了至为丰厚的报酬——强盗们给了李涉一大笔钱。那真是一批有文化的强盗啊。千年之下,当我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心中仍然一片温暖。
成语说,无独有偶,在智利诗人聂鲁达(在八十年代,这是一个光辉灿烂的名字)的回忆录中,我看到过似曾相识的一幕。少年时的诗人孱弱无比,用他的话说,其时他的体重“比一根黑羽毛还轻”,不过由于刚刚出版了第一本广受好评的诗集《黄昏》,聂鲁达已然名满天下。一次,他和几个朋友去了一家残旧不堪的舞厅。午夜时分,两个臭名昭著的黑帮分子突然开始互相戟指谩骂继而火拼。愤怒的诗人不顾朋友的阻拦,走上前去怒吼道“垃圾,滚开。”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黑帮分子悻悻而去。但当诗人和他的朋友离开舞厅时,其中一个被辱的流氓堵住了他们,那一刻,诗人的朋友惊慌四散,只剩下弱小的聂努达独自面对他的报应。强壮的黑帮分子把诗人逼到了墙角,用充满讥诮和凶恶的眼光逼视着这只待宰的羔羊。忽然,他眼中野兽的神情黯淡了下来,问道:“你是巴勃罗·聂努达?”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令聂努达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黑帮分子掩面而泣:“在真心敬仰的诗人面前,竟要他亲口骂我垃圾!……我确实是垃圾,但在我的生命中还有一点干净的东西,那就是我的女朋友。……她爱我是因为你,巴勃罗先生,是因为你的诗,我们一起用心默念的。”接着,他朗诵起来:“在你心的深处,一个跟我相似的悲哀的少年跪着,他的眼睛注视我们……”聂努达转过身来,悄悄地走了,在他的身后,那人的朗诵声在执着地响着:“要抢走她血管里燃烧的生命,他们必须先杀死我的手。”
“诗击败了他”。诗人充满自豪地为他的这段经历做了一个结语。
原来文化也曾如此的“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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