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日·库布里克】

　　今年是已逝的电影大师库布里克诞辰80周年。关于库布里克最富意味的传说，来自这位仁兄在拍摄脏话不断的《全金属外壳》时听到的一段高级马屁。扮演教官的那位老哥恭维库布里克，说斯皮尔伯格做了一个梦，他到了天堂，他不急着见上帝，而是想和库布里克聊聊无聊的艺术和该死的人生，这时，斯皮尔伯格看见一个人骑自行车经过，他认出那就是库布里克，但另一个死鬼告诉他，那其实是上帝。

　　这个传说告诉我们，库布里克是上帝的化身。库布里克的电影我看过不少，这个摄影师出身的电影导演，以高度的作者化，将深遂的表达和艰难的呈现，如同暴君般牢牢地握在一起，这使得他的电影，无论从何种层面上来看，都毫无亲切感。你看不出，他对人类难以根绝的恶性循环，是无尽绝望呢，还是在一旁幸灾乐祸。所以，在我看来，库布里克是跟上帝在背道而驰，起码他没有上帝那么厚道。

　　《发条橘子》之于未来、《巴里-林登》之于理想、《大开眼戒》之于性事、《闪灵》之于创作本身，都是人类的一场巨魇，最无视人性的战争在《光荣之路》和《全金属外壳》里自然也概莫能外。很多人愿意把库布里克看作冷峻到超然的现实主义体验者，而且将他看作能真正直面黑色和血色的心理强人。但我还是觉得他是个酷爱恶作剧，并可以将恶作剧信以为真的幻想家。库布里克的幻想是，这个世界没必要那么美好和和谐，至少是没必要假装很美好很和谐。在库布里克自以为是的诚实里，这个世界的产生，只是在作恶的温床上去恣意行乐。行乐的代价，是彻底摒弃与人为善的道德基础。

　　看多了库布里克的电影，你会发觉，他标志性的绝望情绪，所投诸的绝望对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绝望本身。西方有位影评人曾这样评价库布里克，在他还没有感受到绝望之前，他已经在相当勤奋地学习绝望了？说穿了，库布里克就是一个酷爱种植恶之花的邪恶园丁，是个对自虐和受虐抱有巨大热忱的奇人。智慧如库布里克者深深地明白：绝望是艺术世界里愈言愈新的流行语，也是善恶交战后最负面的收场。

　　当库布里克获得展现绝望的高级技能后，野心也随之膨胀，他妄图在谋求高端意义上的共鸣后，去控制人心的必然走向。库布里克也以他晴空霹雳般的惊人才华，成为了百年电影史上最强势的电影作者，以强悍的导演意志冲决着太多人对真、善、美的正常渴求。

　　记得大戏剧家席勒对女人有过一段最经典的评述：每一个女人身上都藏着一个奴隶和暴君，所以他们不了解友谊，只懂得爱情。那么看库布里克的电影，看到深处的时候，你也会得到这样的感触。你不是成为库布里克的奴隶，就是成为他的暴君。在这场精神SM的游戏中，没有中间地带。男人变得像女人，女人更想成为女人，只有库布里克无情的尊容还在云端之上飘来荡去。

　　□赛人(北京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