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颤动,树叶呜咽,江河哀婉……自从“5·12”大地震灾难降临至今,我常常无语,眼含热泪。
我曾在汶川县城和漩口镇分别待过3年,那是在1979年至1985年之间。在这样的季节,崇山峻岭中的汶川和漩口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溪畔山坡,红红的樱桃已然成熟,甜甜的蜜汁带给了无数少男少女们,让他们感知了大山的馈赠和生活的美好;岷江岸边,在那些光滑的乱石丛中,蓝色的娇小的扁竹花们,探出了头,在微微的山风中,摇曳绽放,给那些青春萌动的人们,带去了多少欢乐和思索;而在汶川县城周围的山上,此时,成千上万朵野百合花正集体绽放,那种浓浓的郁香,随着山风在空气中流淌、弥漫……
有这样美好的山川,必定有着同样美好的人民。无论是在汶川读书,还是在漩口中学任教,我不仅有一批汉、羌、藏族朋友,也有一批可爱的学生。
1979年至1982年我在四川阿坝师专求学时,与汶川县的文朋诗友交往不少。我的一位藏族兄长其时正在县供销社工作,因为我们彼此都热爱诗歌创作,而成为好友。他的诗写得朴素、真挚,生活气息浓厚,颇具潜质。那时他受聘于《羌族文学》作诗歌编辑,常将我的诗作推荐刊出,还向省城他熟悉的报刊和编辑介绍推荐我,使我的创作视野得到了极大拓展,使我的创作潜能得到了极大发挥。而热爱诗歌创作的他,因为忙于编辑工作,自己的创作不得不放了下来,这于我,内心的感动总是无法忘怀。求学时代的生活条件比较差,每逢星期天和节假日,我总要到他家去改善伙食。即便我们和其他朋友一道约好去县城郊外的山中野炊,钱物都由他们分担。冬天,学校没有浴池,我又只好往他家跑,因为他家有浴缸,每次烧温一缸水,在那里面泡一阵子,那种温暖和轻松,真是人生难得的惬意。
在汶川求学的3年,没少打扰我的这位藏族兄长,直至我离开,都没有听到过他一句抱怨。而他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似乎带着玩笑的口吻:希望你走后不要把我们忘了。
1982年我大学毕业,来到了山清水秀、有阿坝州江南之称的漩口中学任教。记得在漩口中学时,家住高寒山区的一位杨姓学生家长,硬要与我认亲戚,那位学生长得灵秀、眼里却略含忧伤。那天是元旦,我应邀去他家做客,顺便家访。我一早从学校出发,不久,便开始翻山越岭,直至中午时分抵达他的家,墙是用竹木围成的,个别地方还有缝儿,家什之类也简单,一看便知较为贫寒。正是入冬的季节,又在高山上,寒冷提前来了,要不是那盆炉火,我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挨过那个冬天。在和他父亲交谈中,得知我的这位学生眼含忧郁,是因为他的哥哥,在石灰窑工作的哥哥,一直梦想能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直至石灰窑出事,他哥哥离开人间都未能如愿。最后他父亲拿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帽徽领章,轻轻抚摸着,眼眶湿润。我默默听着,不知怎样安慰他,我只对他说,我会好好照顾你儿子的。
那天回来后,我彻夜未眠,记忆中,又多了高山上的一座普通的民房,和民房旁边那棵古老高大正在落叶的金黄色的银杏树。
第二天,我正准备去上课,寝室门被轻轻敲响,打开门,正是我昨天家访的那位学生,很诚恳地站在我面前,双手抱着一只生蛋的母鸡要送给我。我惊呆了,我怎么能收呢?想到他的父亲,想到他离世的哥哥,想到他简陋的家,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但是他固执地留下便走,说是他父亲的意思。还说,我不嫌弃他们,宁愿走几个小时山路与他们认亲戚。共和国成立以来,我是第一个去他们山村家访的老师。既然如此,我再推却,就显得虚伪。放学时,我从当时微薄的工资里,拿出了几十元人民币让他带给他父亲,以表我的心意。如此,这么些年来我才没有被愧疚所折磨。这就是我灾区的父老乡亲和兄弟姐妹,他们的朴实和无私,善良和憧憬,在我离开他们回到长江边的故乡20多年后,依然让我深深铭记。
在这场天灾大难面前,我所生活工作过的汶川和漩口,以及曾经游历过的映秀、卧龙、水磨等城镇,大都成为了一片废墟,而秀美的山川则满目疮痍,人员和财产损失惨重,我的一些朋友及其家人已遇难,而一些学生(他们现在如果还在这个世界上,大都四十开外,均已为人父母)仍然杳无音信,包括我在文中写到的这位学生和家长。现在,我在川南故乡,强忍泪水写下这篇纪念文字的时候,花瓶中那一大束百合花,正幽幽地散发着那种山地培育出的特有香气,这让我对汶川和漩口的记忆更加清晰起来。如果花真如古人所言,花能解语花有灵性,那么,我内心的哀悼,正是百合花的哀悼,祈愿离去的同胞,永远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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