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出门买菜。天灰蒙蒙的，似乎飘着雨，拿了一把伞，并不打开，聊备一格罢了。果然，雨只是虚晃一枪。待到菜买了，杂事办了，往家走时，雨来了，不大，却很正经，像一年级的学生做功课，不为治国平天下，但也费足力气。打开伞，感到吃力，一看伞外，雨都斜着下，风可不小。

　　在黯淡的背景前，雨线和路面的夹角格外触目。于是，起了一点思古的幽情，轻轻哼唐人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老实招供：当时并没背全，回到家致电二位朋友，还查了书，才得整首，但最后一句是记牢的。)哼得相当投入，鞋子湿透，水漫入袜子才惊醒过来。

　　斜风细雨是现成的，尽管和田园离得太远，举目可见咸水丰沛的太平洋，却没有漂着桃花瓣的溪水。但这不算问题，问题是归不归。张志和的词意，揣摩再三，一点也没有回去的意味。对笠帽蓑衣的渔翁而言，天时地利“鱼”和，占全了，不钓还待何时？再深一层看，作者自号“烟波钓徒”，垂钓从不设饵，鳜鱼再肥也只供赏玩，而不送进鼎镬。他只是把出世情怀寄托于风雨，并没掺合任何功利。渔翁不须归，还因为风雨近于“度身定做”，恰到好处，人既不当落汤鸡，又能流连光景。倘若是飓风暴雨，人早给刮进桃花水喂鱼去了。当然，像张志和这般的高人，他“不须归”的处所，不一定是家，也许是庙堂，是他逃离的红尘俗世。

　　至于我，是“须归”的，不是斜风细雨受不了，而是街景没多少看头。家在三个街区之外，走路只消几分钟。问题在于，那算不算形而上的“家”？苏东坡49岁那年，由贬地湖北黄州迁到河南汝州时，咏道：“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去日苦无多。”

　　无论古今，大概谁都有“归何处”的难题。还是东坡聪明，自称是“不系之舟”，不管天气如何，都来个“江海寄余生”，“一蓑烟雨任平生”。最后呢，“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么边走边想入非非，进了家门，把滴水的伞放在墙角，挽起袖子切菜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