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开酒戒的小袁(2)
我最痛恨发火。早上三点就得起床,除了哨兵,只有老鼠还睁着眼睛乱跑。往狗洞一样大的灶眼里塞进一大堆木柴,点着,火腾起来,铁锹铲一铲煤,往火上撒。干煤不行,烧不着。煤撒得要均,处处留着小眼,让火从小眼里吐出蓝蓝的小舌头,轰轰响。行了,做饭吧。一百多人的早饭,全压在我这个十六岁的同志身上,伟大啊。现在总算有人来继承我的事业了。
我又领小袁到了储藏室。踢踢米袋,米袋是麻袋,一百斤一袋。再踢踢磅秤:"早上稀饭,中午晚上干饭。米就用不着我们称了。司务长每天晚上会称好了给我们的。"
我也痛恨司务长。他看我们的时候,完全是看小偷的眼神,祖上三代都是三只手。有几天,为了入团,苇教我要早上做饭的时候读毛选。我照她的教导办。坐在炉火前看《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司务长蹑手蹑脚来了,站在我后头,我早就听到他的脚步声了。为了表示我学习得非常专心,我没理他。他咳了一声:"你看得清上面的字吗?"他拿过我的书:"《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你和谁有矛盾?"
"我不知道。"我拼命想,我和谁有矛盾?
"学习毛主席著作要活学活用,目的性要明确。"他神气十足地走了。他妈的,连句表扬的话都没有。我一下子明白了,我的人民内部矛盾就是司务长啊。
现在,我把人民内部矛盾转移给小袁了,高兴啊。按规定,我得去面食组做馒头了。做馒头好,那么大的面团,揉起来,跳舞一样。
我做馒头的梦想破灭,小袁被分到面食组。才知道人家在家里的时候是做光饼的。那是明代的事情了。戚继光将军做的饼,中间有一个小洞,绳子穿起来给当兵的戴在脖子上,叫光饼。那是同倭寇打仗的时候用的干粮。倭寇就是小日本。
小袁做馒头,像个打拳师傅。一团巨大的面,叠被子一样。有时还飞起来,翻跟斗,卟地砸在面板上。一会儿就搓成一长蛇,再用一片小铁片切,一会功夫,面团排成两排,出操队列也就这样整齐。
小袁会留下几个面团,揉上面粉,往死里揉。圆圆的。
"这个给你。老兵。"
圆馒头出笼,白气一团。韧,好吃啊。苇也沾光了。嘴撕着馒头,尖嘴猴腮。她说:"小袁是一个质朴的人。"
司务长开始表扬小袁:"贫下中农的本色,干一行爱一行。不像有的人干什么都出纰漏。"
他是说我。早上分稀饭,分到锅底,发现了一条老鼠尾巴。我们的食堂是一座自己搭起来的草棚,老鼠很多。吃着饭就会从头上的顶棚跑过去。失足掉到桌上的事,不稀罕。很可能是稀饭的热气把顶棚上的老鼠熏糊涂了,失足下锅,煮化了。当场就有几个人吐得脸发青。
我的活就只能是切菜。司务长说:"你别把手指剁进去。我们不少这一块肉。"我跳起来:"你再说我就把手剁进去。"举着刀,烈士就义一样。
小袁就低着头,看毛选。他空下来就看毛选。特别是我同司务长顶嘴的时候。
小袁调到了炒菜组。这是技术活。
炊事班炒菜用铁锹,跟烧煤的铁锹一样。人多啊,铲子施展不开。原来的那个老兵炒菜是蹲在灶台上的。猴子一样。解放鞋上老沾着菜叶,他就一甩脚,菜叶就翩翩然,蝴蝶一样飞到锅里。司务长不敢说他。他是司务长同一年入伍的老兵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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