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兔子想浪漫一下(2)
于医生问了很多问题。躲着我和苇。两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就看着兔子老婆脸一会儿紧着,一会儿又露出一对金牙。
苇说:"你知道于医生跟她说什么吗?"
我立刻坐直了身子。
"出息!"苇踢我一脚:"她在传授。"
我还是坐直了身子。
"你傻瓜啊。"苇不理我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于医生无非是在做性扫盲教育。不稀罕。
兔子也来找于医生,我被轰出门去。
于医生说了什么?不知道。
兔子出门的时候,两眼放光。门外的土麻黄在海风里跳集体舞。仙人掌的黄花一直伸到礁石边。兔子光着大脚跑得飞快,采了一大把仙人掌花。窜回家去。
晚上。我们听于医生说消化系统的解剖。一张信纸,一支钢笔。于医生说:"这里的胃溃疡患者很多,与吃酸性食品有关。再加上长时间出海,严重的维生素缺乏。"那个年代,渔村里的桅灯下头。我和苇,听一个老同志说最简单的医学常识。什么感觉?一个字都不肯丢掉。兔子老婆呼地窜进来了。
"哇苦啊。"她披着衣服:"解放军啊,我怕死了。"
兔子老婆的金牙在桅灯下光辉灿烂,两只大眼睛水池一样。
我们都吓得站起来。
"他叫我洗干净一点,这个东西是不是你的?"兔子老婆拿出一块香皂。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苇的,上海檀香皂。
"我的,怎么啦?"苇说。
"妖寿啊。"兔子老婆猫一样扑到苇身上:"解放军不好这样做的啊。他说我身上有咸鱼的味道啊,他要我洗一洗啊。"
乱套了。苇的军装上全是兔子老婆的鼻涕。
"你这个同志。你这个同志。我们摆事实讲道理好不好?"于医生拉住兔子老婆。兔子老婆又扑到于医生身上。桅灯下头,一个女人,两个女兵,跳来跳去。我站到床上喊起来:"你怎么好打解放军啊?"
还真灵。兔子老婆一下子坐到地上,哀哀地擤了一把鼻涕。脑袋抵在桌腿上:"人家男人都不是这样的啊。"
兔子从门口冒出来了。外头那么黑,兔子一身黑衣站着,只看到一个脑袋浮在黑色里头。
"你不要在这里丢脸罗。回家去罗。"兔子去拉老婆。
"脸皮都不要了。"后面有人吼起来。是大队书记。兔子的老岳父。
"他要我洗洗,还点灯要看我。"兔子老婆两脚直跳,一路让父亲拖着走,沙上头两道印子歪歪地远了过去。
第二天,我们到老乡家里登记,兔子没来。走到哪里,都有人斜眼看我们。看鬼一样。
我问苇:"他们干什么?对解放军这个态度。"苇说:"我这个人就是多管闲事多吃屁。"
我们回医院去了。再没看到兔子。
差不多半个月。兔子鸡飞狗跳地来了,灰灰的脸。"一直肚子疼。今天疼得打滚了,人都痛昏了。"兔子说。老婆躺在拖拉机上。
血压快量不到了,四肢冰冷。休克了。
门诊主任摸着兔子老婆的肚子。硬。一个很大的包块。
"像是急性腹膜炎。"那个时代,只能拍个片子。
兔子老婆被送进手术室,剖腹探查。
陈旧性肠穿孔。腹腔里一个包块。脓疡渗出,弥漫在整个腹腔里。根本就没办法彻底清理。只能把整瓶的青霉素倒进肚子里。兔子老婆昏迷不醒。
于医生问兔子:"她干什么了?"
"她把铅笔刀插到肚子里头,我拔出来了。后来就说肚子疼。吃药了。还是疼。后来就这样了。"兔子手里拿着一把铅笔刀。
铅笔刀,铁皮做的。一把五分钱,锈得不行。沾着血迹。我们看着发愣。想象不出兔子老婆是怎么干的。
免子老婆死了。感染性休克引起的多脏器衰竭,闭上眼,我才发现,她的眼睫毛很长。嘴很小。
一家人挤在小小的太平间里哭。
"我儿要穿灯芯绒啊。"免子的老岳母拍着停尸床。"我儿要一本毛主席语录啊。"兔子的老岳父仰脸看着天。
兔子老婆躺着。兔子摸着她的手呜呜地,没有泪。放进棺材的时候,兔子一下子倒了,很响的一声,撞在停尸床上。床沿上一片血洇开来。
后来才知道,免子的老婆和免子从来没同过房。老婆不肯兔子靠近,所以兔子没办法完成任务。于医生说:"你要体贴一点。"如此这般教诲了一通。苇给了兔子一块香皂。
兔子摘了仙人掌花,点上灯,想浪漫一下。老婆吓坏了。
第二天,全村的人都知道兔子是一个不正经的男人。于是,铅笔刀就成了罪魁祸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