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针麻的悲哀(1)
第五部分:卑微的困厄
我们部队医院是硬性规定要学中医的。三个月。喜不喜欢都得学。我听不太懂。但是有兴趣。到现在还留着一本当年学中医的笔记。很工整也很花哨。
一位中医在课堂上给我们呤汤头歌,他说这一定是要象古诗一样呤。他从黑板一头走到另一头,摇着头,拖着声音。知道了一些草药的药用。也知道了,中医的理论基础是调和阴阳。人生病就是人自身失去平衡了。有道理。很多慢性病是要用中医药来调整修复的。但是,是药三分毒,很多中药是非常需要精深的知识的。不会用的人会出问题的。
教药物学的老师说:大出血,你吃独参汤有什么用?就是止血,输血。心梗,吃中药能行吗?
再者,如果说外伤,那是中医没办法的。大出血、急性心梗、还有需要做急诊手术的。麻醉也是西医先进。
什么都不能迷信。如果把一种传统加上革命的帽子,到处乱戴,不戴就是敌人,那真是很吓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各种神奇的治疗方法都戴上了革命的帽子。你不戴?等着收拾你。更可怜的是,那些戴上帽子的人,真的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那么不对的人就遭殃了。
不过我反对一些人说的要取消中医药。听说,韩国把中医改造了一下,称韩医,竟然要去申报世界遗产。我们竟然还要把祖宗留不来的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取消。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针麻的悲哀
当兵头一年,一九六九年,正赶上毛主席的"六、二六卫生指示"传遍神州大地。
医院的墙上贴着标语,除了"打倒老爷卫生部"这样的话没写上,差不多都有了。门诊大门上一道横幅"中医结合是个宝,革命人民少不了"。红光闪闪,是外科的刘医生写的。
走过的人都仰望一下,叹一声:"字写得好。"
刘医生会站在门诊大厅里,朝叹气的人微笑。
"我小时候读过私塾。"他说:"手都打肿了,字不太行,也就马马虎虎吧。"
朱医生走过,从来不看。
朱医生是一九六五年从上海二军大毕业的,名牌啊。他说:"我就相信手里的刀子。"
"刀子也分资产阶级的和无产阶级的。"所里每周一、三、五是政治学习,刘医生总是这么开头谈心得体会。
朱医生就低着头看《社论》。他总是靠窗坐着,背光。谁也看不清他的脸。
刘医生被派去学针麻了,朱医生原本也要去的。他说他想选学中草药,所长想想也对啊,于是朱医生就不去了。
我们就一起上山采药。朱医生带着一本红色的塑料皮小书,像毛主席语录。书里是彩色的中药谱:一面是草药,一面是说明。
朱医生老是盯着书里那些色彩鲜艳的植物。金毛狗脊、老鼠拖冬瓜、海金沙、半边莲,多了。晚上回到医院就种在脸盆里。一个星期下来,朱医生的门前很热闹了。他说:"我这是绿草成茵啊。"
黄医生说他是挂羊头卖狗肉。朱医生就笑:"彼此。"
刘医生回来了。他做了专题报告:针麻的临床效果。
全院上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针麻运动。
为了证明针麻的效果,先从自己人身上动手。这是所长说的。谁?刘医生说当然是身体好的年轻人了,生产班的肖班长举手报名。他写了决心书:"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这是毛主席说的。谁让全院上下都没人报名啊。刘医生看到肖班长的决心书,激动死了。决心书贴到了大榕树下的黑板报上,四周划了红色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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