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抗美的第二个故事--听天由命(2)
除了做围产期检查。抗美几乎不同别人说话。
我实地是忍不住了:"你这人是不是有一点抑郁症啊?"
她从检查床上会起来,边穿裤子边扭着身子说:"你才抑郁呢?都这样了。我还说什么?"
宁对我说:"这个人就不该成家。她对谁都不关心。"说这话的时候,宁抱着她的宝宝:"张助理苦头在后头呢。"
抗美生了。惊天动地。头直往墙上撞。
张助理坐在走廊里,一脸死色:"女人生孩子就这么苦啊?"
他娘抱着张助理说:"女人都这样,叫就没事,不叫就有事了。"
张助理就绷着脸听抗美叫:不叫,一身汗;叫,一脸汗。最后,抱着娘说:"我们不生了行不行?"
娘说:"这是瓜熟蒂落的事情嘛。"四川话说起来,唱戏一样。
孩子出来了,呱呱叫着。小鸭子似地,一个女婴。
抗美对我说:"叫他进来。"
张助理软软地走进来。
张助理伸出手去,给抗美理头发,头发全湿了。
张助理的脸被抗美打了一巴掌。
抗美出月子了,人胖了一大圈。从来没看到她抱小孩子,孩子总是张助理抱着。有太阳的日子里,张助理抱着宝宝晒太阳,张助理娘抱着脸盆晒尿布,抗美坐在太阳下,眼迷着。
张助理好长时间里对碰到的人说:"我头疼。"
大家都说:"是啊。"那是。碰上这样的老婆,头不疼不是男人了。
张助理头疼得不行了,跑到内科看病。主任说:"你为什么歪着头?"
张助理说:"我不是要歪,疼得不行,歪着舒服一点。"
主任说:"你拍个片子吧。"那时还没有核磁共振呢。
张助理的脑袋里有一块阴影。
张助理到了上海长征医院做手术,抗美陪着。
手术只做了一半。有一小块肿瘤拿不出来。在下丘脑。(后来我想,如果有珈玛刀,哪还会有后头的事情呢?)下丘脑是人体主管生命的中枢。呼吸心跳都在那里管着,轻易不能碰的啊。
张助理在轮椅里坐了半年,每天就看着抗美。抗美给他洗脸、洗脚、喂饭、喂水、换尿布、换衣服。他老是流口水,话也说不清。噜噜的。抗美就说:"我听得懂,你别说了,我知道。"
抗美手脚麻利。每天看着她天黑着就出门,骑着破永久车。回来的时候,车屁股后头的篮子里总的一条鱼。抗美说:"我们老张喜欢吃鱼。"
张助理咽不下多少鱼了,他的肿瘤转移到肺和肝了。他浑身疼。夜里总是叫个不停,止痛针也不管用了。
抗美就坐在一边,用手巾给张助理擦汗:"你不舒服就叫好了。我不怕。"
张助理就伸手摸抗美。
抗美让他的手在自己手上磨着,张助理的手干干的只留着皮的骨头了。张助理的脚亮亮的包着一层水,他全身衰竭了。
张助理装进了一个盒子里,一张上了彩的照片,是结婚照。抗美把它剪了,放在盒子上。
我和宁去看抗美。张助理的娘缩在墙边上。很小声地说:"我的娃娃,我的娃娃。"脸上干干的,她叫张助理是"娃娃"。
抗美看着盒子说:"他真的很疼我的。"
抗美抱着宝宝,看着我:"她很像爸爸。"
宝宝像张助理,白白胖胖的,一头黑发。想到张助理那时说:"头发要是像妈多好啊。"
女人都虚荣。虚荣心是造物主给女人特意送的礼物。女人一虚荣,世界就美丽。因为虚荣,她们必须处处留心,尽量让自己与众不同,所以才会有了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天下。所以男人中才会涌现出那么好的服装设计师、造型师、调酒师、钢琴师、大厨师等等,反正让女人们享尽虚荣带来的快乐。
我们那个时代的虚荣本质上是与现在一样的。只不过形式上小心谨慎多了。革命竟然就革不掉女人的虚荣,那就别指望其它力量可以办到了。不过,我一直不认为女人虚荣是什么不好的品质。有的时候,她们的虚荣让人觉得世事无常,五彩缤纷,而且很可爱。当然也有让人掉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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