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正是小麦扬花的季节,五一放假回家,跟随母亲去麦地里拔哨(不知是哪个字暂且用它)子花。哨子是一种很顽强的植物,小麦扬花的时候,也是它长势最旺的时候,如果不拔掉,会影响小麦的长势和收成的。
我相信母亲是用她女性特有的敏锐和判断走进我的内心的。
“你们两怎么样了?”母亲直接了当的问我。
我说“不行了”。
“不行就不行吧,年龄还小。”母亲轻描淡写的说。
我也轻描淡写地回了个“嗯”,就又去拔我的哨子花。
其实我很喜欢哨子花的,绿油油的卵形小叶,依麦而长的细茎上挂满了一串串紫色的或蓝色的小花,微风过处,随麦浪上下起伏。放眼望去,那是茫茫绿海之上漂浮的彩色小舟。就因为他长错了地方,侵犯了人们对麦子的依赖,我们必须把它拔掉,尤如成长必须要经历受伤。拔掉的哨子花随手就搭在了左臂上,等拔了一捆感觉很沉的时候,就把他们撂到田边或地头。右手满是草色,左臂上留下道道印痕。我知道抛却伤痛并不像抛却哨子花那样干净利索。
六年的同窗苦读,伴随着少男少女微妙的情感,那是只能写在日记或放在心里的。高考结束后,他考进了本省的一所著名院校,而我仅被外省的一所普通师范所录取。向来心高志远的我情绪一落千丈,甚至失去了复习的勇气,稀里糊涂地进入了大学。大学,是多少梓梓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而我仿佛一只孤独地小鹿迷失了方向,刚进校的陌生与隔阂,我变得浮躁而又消沉。是他的安慰和鼓励像及时雨一样滋润了我的心田,让我从低迷中走了出来,重新感受阳光的灿烂。他在每一封信中都会给我讲他的学习和生活,讲许多笑话和历史故事,讲许多名人的挫折经历。他还给我寄来了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要我学里面的孙少平,要永远相信自己并充满对生活的信心。而他却总是耐心的倾听着我的倾诉,我的烦躁,我的抱怨,我的无奈,我的不可理喻。
我知道他是个心细的人,我的许多事他都会感受到的。记得高考考完数学的那个下午,他竟奇迹班的出现在我回宿舍的路上。见到我就说:“我来看看你,我知道你考完数学后总是哭。”是的,其实我已经哭完了。我故作轻松的说:“没事,反正考完了。”确定我心情不错,他便和同来的伙伴说笑着离开了我的学校。可是当时的我真的想把他挽留。真想靠在他的肩头痛哭一阵。可面对同时高考的他,我真的没有了哭的勇气,我必须调整,面对明天的英语考试。那一次,我是怀着对他的祝福和对我未来的甜蜜设想目送他远去的。
慢慢适应了大学的生活,逐渐找到生活的乐趣,本来开朗的我又重新找回了自己。我已深深地爱上了他。我确定这是真正的爱情的,至少对于我。我可以一夜之间给他织岀一条围巾,可以在一个下午给他织岀一副手套,织了拆,拆了织,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直到我满意为止。我像至宝一样把他们放进邮箱,就像我的心穿越时空飞到他的身旁。他说我的一切他都会好好珍藏,就像爱护我一样。
那是寒假回校的第一个星期,在我急切的盼望中鸿雁翩然而至。他说:“我爱你,我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我爱你。你知道吗?我长大了就是要来娶你。”哪一刻,我的整个世界开始在喜悦中旋转。从此我们互诉衷肠,表达爱恋。我快乐得像只小鸟,在我们的爱情天地里尽情的飞翔。除了他仿佛一切都不存在。每天我都盼望着他的信,然后再把我的爱寄出。“宝贝,我的同学都知道我恋爱了,我要他们知道我恋爱了。我爱你。”我的称呼由“亲爱的”变成了“宝贝”,又由“宝贝”变成了“我妻”。因幸福而害羞得我肯定美丽的如雨后的朝霞。
几乎被爱情燃烧的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家人,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我已经深深地陷进爱情的漩涡里。我可以不要这个世界,可我不能没有他,我的那个“亲爱的”。我一刻也没有感到会有什么危机潜伏在我们狂热的爱情里,我相信他会爱我到地老天荒,我不相信历经七、八年的爱恋会像地震中的危房顷刻间就坍塌。
他说,我已经努力了,我做不到。在我的心中你依然是我的妹妹,而不能成为我的恋人,以后更不能成为我的妻子。因为我觉得和自己疼爱的妹妹谈恋爱,是对你的不敬,对我的折磨,我觉得我是一个伪君子。看来今生你只能是我的妹妹,而我只能是你的哥哥。
就这样算了吧。我感到那仿佛是我的错。是我不会经营爱情,是我还没有学会以恋人的身份走进他的内心。经历了痛彻心扉的失落,我决定用最惨忍的方式对待自己,对待我昙花一现的爱情。我不再给任何人写信,不再给任何人坦漏我的心怀,我封闭了自己。怎么样开始就怎样结束吧。告别学校生活,告别本应该丰富多彩的青春,我又在灰色的天空下,逃避似的回到了家乡。刚上班的我拼命的工作,本校的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女班主任。我的勤劳我的能干,他们或许都认为我是个心无旁骛的的工作狂。我的心痛在何处,只有自己知道。
忘掉一个人真的很难,那需要付出一生。如果不再联系,如果不是那突如其来的书信,我滴血的伤口会不会愈合得要快一些。他在信中说,我很后悔,当初是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纯洁的友谊,我更后悔,又是我破坏了我们之间本应美丽的爱情。如果再不给你写信,我会爆炸的。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但你不要委屈自己。我每天都在爱的歌声里撕心裂肺的想你,我现在知道我爱的还是你,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覆水难收,我已经无法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
其时他已经和本班的一个女同学确立了恋爱关系,而且已经留在了省城。那是离女孩家不远的地方。在这个世俗的社会里,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我如何才能不委屈自己?我的初恋,我的梦想,我的爱恨情仇,能否像风一样在我的心境里不留下任何痕迹?多少个夜晚,看着他的信伤得肝肠寸断。虚伪得我甚至想,如果我的家庭条件能好些,如果我的父亲也是什么长什么主任,或许还能挽回我的幸福。可傻傻的我为什么还要把幸福和他联系在一起。
当他再次说“亲,我爱你”的时候,当他说为了我,想回县里来工作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彻底和他了断。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城市,我们已经不再属于对方,受伤的心已经无法再靠拢在一起。我不能再傻下去,我不知道如果再出现变故,我还能不能承受得了。我对爱情失去了信心。他说因为我经常和他现在的女友闹不高兴。我在电话里说,别这样,别为了虚无的爱情打扰了现实的幸福。挂掉电话我无语泪流。当时的我是一种解脱的轻松,还是对他的真心祝福,还是一种恨不能爱也不能的无奈,直到现在也没弄清楚。
真的忘掉了吗,真得告别了那段苦涩的感情了吗?忙碌的现实还有多少空间留给我们去回忆。可为什么?他总是不期而至闯入我的梦乡。多少次在梦中相见,只是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难道彼此已经无需用语言来表达?还是语言已变得苍白无力?梦中的他为什么经常生病,醒来的我为什么还会有心痛?走在川流的人群中,竟然还有过希望,希望看见自己渴望已久,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翻开自己的心情,是否已经能做到无牵无挂的晾晒在初秋清澈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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