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小狗狗,围着一根肉骨头。那肉骨头,是煮好的咸肉骨头。咸肉要切成一片一片做冷盆,待客。那骨头上的肉,妈妈必定会弄下来塞进小狗狗的嘴里。小狗狗就是我和我的两个弟弟。现在有句常用的话,叫做:适当的人出现在适当的时候。当妈妈取出咸肉骨头,我们三只小狗狗,必定会出现在适当的时候。
当此之时,那根咸肉骨头便是我们心目中最美的享受。我们一个个摇着尾巴张着嘴,等待着全世界最美味的食物。妈妈把肉撕下来塞进三只张开的嘴里,轮流塞进三只嘴里,直到那根骨头变成光光,我们才甩起尾巴走开。满城尽是咸肉香!
小时在上海春节待客,必定有冷盆咸肉。待客前的那根咸肉骨头,便是春节的前奏,便是春节的序曲,便是春节交响乐的指挥棒,便是春节将到未到的临界点美感。对小狗狗,有咸肉骨头,才有春节。咸肉,或许就带上了节日的欣喜,过年的乡情,客至的热气,母亲的爱心,于我,便是一切菜肴中最好吃的,永久好吃的。
春节的又一个载体是年糕。初一早上吃松糕,初二早上吃猪油年糕,初三早上吃糖年糕。初一、初二和初三,就是这样物化为松糕、猪油年糕和糖年糕的。有一年春节,我发烧到39度,起不了床,说不动话。客人来了也只能斜倚床头漠视众生。妈妈给我端来一大盆热热的猪油年糕(那一定是初二了),我吃将起来。我的一个比我只大四岁的小姨,站在床头愣愣地看着我吃下整盆年糕。她那惊愕的表情,不啻是我吞下了整猪整羊。只有妈妈知道,我说不动话起不了床,但有一件事我是一定做得动的:吃年糕。
任何的节日其实都是要物化的。有多少个家庭就有多少种物化法。我们在上海老家的春节,就物化为咸肉和年糕。
清明、中秋等等节日都是文化的传承。那么于我,咸肉和年糕便是春节的载体,是春节文化的传承。这次春节前要去上海,接我的朋友在电话线那头问我行李多不多?我说去时的箱子是很空的,回来的箱子是很重的。事实上,春节前把咸肉和松糕实实在在地塞满行李箱,心里就实实在在地觉得,我把一个年装进了箱子,从上海运回北京了。
我在京城这么多年了。但是,于我,春节是什么?依然是咸肉加年糕。当然,还有,除夕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会。好看不好看且不论,是不是眼睛一定盯着电视机看也按下不表,反正到时候电视机是一定打开的。听到电视机里边在喊: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我就知道春节联欢晚会要开始了。可能我初一上午又要写作了。但,一个除夕,是一定不工作的。因为,常常,很多年来,我的春节已经压缩到一个除夕了。除夕过完,春节宣告结束。
因为,比起乾隆皇帝,我出入太方便了,我是常常下江南的。就常常带回春节——我是说咸肉和年糕。小狗狗吃肉骨头的时代已经翻过。但是小狗狗吃肉骨头的美感已是永恒。春节已经并不让我觉得一定是多大的节日(北京人喜欢讲过大年)。节日的快感,节日的心情,是自己创造的。是不定哪一天都可能创造的。一如不定哪一天都可能吃咸肉和年糕。
春节在哪里?在咸肉里?在松糕里?在春节七日游里?在电视机里?写到这,忽然想,好像跑题了?跑出春节了?
不管怎么说,每年总愿意在年夜前,把该做的事做完。然后等着电视机里响起那熟悉的调门: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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