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上初中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极好的语文老师。第一堂语文课，他站在讲台上，穿一件白衬衫，浆洗得干干净净，手里夹着一截粉笔。带着微笑，他告诉我们，他的姓名，而且是我们的语文老师。然后，在黑板上行云流水般写下自己的名字，清爽，却遒劲。

　　他讲课风趣生动，据说任教十一年，语文成绩年年都在镇里头名列前矛。以前的事情不知是真是假，只是我们班接二连三分别取得了了镇上的作文第一名、朗诵第一名、演讲第一名、书法第一名……等等的头衔，却都是有目共睹，这使得我们班的孩子们在每一次语文考试成绩公布的时候都格外地扬眉吐气，走路的时候向来都是昂首挺胸的。

　　他的性子极好，从不体罚学生，也不刻意招揽，却自有一种儒雅的风度。班上几个调皮的学生，在他的课上也会变得规规矩矩，无论是枯燥的古文还是阳春白雪，我们都能够听得津津有味，回答问题的时候也会积极地举起手。偶有答不上来的时候，他也会诙谐地打趣，指点着我们，喻为“一群小木头疙瘩”，我们不羞，他却也不恼，依然耐心地循循善诱，要求我们坚持用钢笔练字，卷子务必要答得工工整整，偶尔还会穿插着讲一些和课文相互牵扯的名人轶事。印象犹为深刻的是有一堂课上，他给我们讲“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典故，讲到入神处，做了一个苍凉无奈的手势，久久地定格在黑板上方，神情恻然，当时整个教室里寂静无声。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有一种悲凉的震撼，一直渗到骨子里。

　　那个时候，我做语文科代表，因为成绩好，受到他公然的偏袒。竞选三好学生、参加演讲比赛，总是要推荐我去的。我在台上朗朗背诵，他在台下认真地听，笑容里有一种温和的鼓励。初一时被要求每星期做三篇日记，于是我总会隔两天便抱着高高的一摞作业本和日记本站在办公室外喊“报告”，都被他微笑着叫进去，再拿上批好的卷子出来。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害了眼病，眼睛整日里都红红的，他便从家里拿来药水给我…………年少的日子总是如清风，小小的心里便滋生了敬慕之情，想天底下最好的老师也不过如此吧。

　　初二那年，他却不再任教，而是去了函授班继续深造，换了一个冷漠的女老师来上我们的语文课。我学习语文的兴趣立时降下去，开始在课堂上打盹，成绩也下滑得厉害，及至后来中考的时候，语文成绩竟是平平。也曾四处打听，辗转地给他捎过一张贺卡去。自此以后，一直到高中毕业，竟是再也未见。

　　几年过去，忽然从上初中的弟弟那听到了他的消息，却说他现在已是性情大变，课是照常上的，却因为学校副校长落选的事情而耿耿于心，动辄大醉，勉强扶立于讲台上，给下面的学子讲述当年的辉煌，再提今日的落魄，出口皆是愤世嫉俗之言，颇有郁郁不得志之意。到了后来，每逢集市的时候，甚至会推掉课，去集市上卖东西。他的学生偶尔撞见，皆躲而远之，哪复当年众星围月的样子呢。

　　我听到此，眼中忽有泪意。想起昔日那个立于讲台之上，温文儒雅、干净得体的先生，已是悲从中来。他微笑的样子，生动而鲜明，大概也只能作为记忆长存心底了。

　　却再也想不到，竟能够遇到他。大二的假期回家，尘土飞扬、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他正在摊儿上卖东西，用昔日给我们讲文解字的伶牙利齿，向过往的人们兜售生意。我神情恻然地走过去，四目相对，他虽未开口招揽，神情里却已是全然陌生，我尴尬至极，亦佯做漠然，无意中瞥见他背已微驼，脸上又添沧桑几许，哪还有当年那气定神闲的样子。

　　更想不到的是，通过一个同学口中得知：他竟还是记得我的。想起那日集市上的情景，看来是他故意视我为陌生，而我明明知道，却也从容走过，想是在他心里，必也留下遗憾，思及至此，已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