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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儿轻叹着合上课本。
窗外是梧桐树暗绿的叶子，掩映簇簇淡紫的桐花，空气清新，暗香浮动。
小墨翘课一星期了，真够牛的，班里那些尖子生恨不得把睡觉吃饭的时间也用来学习了。菲儿蹙眉，嘴角向上漾出好看的弧度。
上星期天的那节语文课，小墨仰着他的狮子头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再差五分钟就下课了，他穿肥大的t恤和滑板裤，戴银耳环，声音响亮的连喊二声报告，教语文的刘老师一直装聋作哑目不斜视的对着黑板更加声情并茂滔滔不绝。
每个人都仰首挺胸端正了座姿，脸满的严肃和认真的等待，一场好戏。
30秒后，小墨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有人止不住偷笑，刘老师一个黑板擦丢过去，正中目标，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菲儿看见小墨清瘦的背影，大大的帆布包在背上左右晃荡着，小墨像一只颓废又孤傲的大鸟。
下课铃刚响过，李洛就在外面拿饭盒敲玻璃。菲儿犹豫几秒，收了桌上的东西。楼梯上遇见去打饭的韩冰，菲儿微微笑，韩冰点头，侧身走过时，斜了一眼李洛。
“嘁，这美女是谁啊，”李洛对着那个清丽的背影撇嘴，女孩那一眼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我们班的冷美人，唱歌很好听的，其实她人也挺好，就是不爱说话罢了。”菲儿由衷的说，她喜欢韩冰，这个班里留短发不穿裙子的女生，简单的工装裤加t恤，好身材一样显山露水的就出来了，最主要的是她和小墨一样浑身有种纯真不羁的气质，看上去难免就不易接近。
人声鼎沸的食堂，李洛端着二份土豆炖牛肉终于杀出层层重围，菲儿仍郁郁的爬在椅背上。
“李洛，小墨会去哪里呢？都快高考了，都不知道火要烧到眉毛了。”菲儿挑着饭粒，在说了一大堆废话后忍不住又问。
“可能去西安了吧，他在网上看见张楚回自己老家开演唱会，说一定要去看的，梦想着弄个亲笔签名……快吃饭吧，省得小墨回来了，你兴奋的晕过去。”
“嗯”菲儿低头，头发如缎一样滑下，李洛的心轻皽了一下，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只好埋头拼命扒起饭来。
星期二下午，菲儿逃掉了二节自习课。坐很远的公车去一家偏僻的音音像店，买《通俗歌曲》和《音像世界》，这两种摇滚杂志是小墨的最爱，在他们的小城里稣庖患矣新簦贫滦∧乩戳寺虿坏健？
夜色滑落，熙熙攘攘的人群，菲儿一个人安静的往回走，裙摆处丝线刺绣的花朵在黑暗中闪烁明媚的光泽，像被雨水润湿了，朵朵怒放，在寂寞的空气里，心里不由泛起淡淡的喜悦和伤感。
小墨喜欢大海，他总是重复说着，等八月的时候就带她去看海。小墨穿有淡淡香味的白色t恤，明澈忧伤的脸，像笼罩了层层月光，边弹吉它边唱许巍的《故乡》“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那是你衣裙漫飞，那是你温柔如水。”
小墨一遍遍的重复，直到哑了嗓了。“菲儿，这世界上只有二样东西能让我发疯，一个音乐，一个就是你。我可以一首接一首的唱下去，一直一直的想你，即使你就坐在我身边。”
“啊，那我排第二啊？”菲儿嘻笑着不依。
“音乐可以为每个人带来快乐和安慰，而你是段小墨我的。”小墨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温柔又霸道的笑。菲儿红了脸，她想等高考完了，她有许多话要跟小墨说，关于她所能想到他们最远的未来。
菲儿走出校门，听到一声尖锐优美的口哨。小墨站在桐树的阴影里，笑容邪气，眼神明亮。
菲儿跑过去，轻轻的喘气，一直傻笑，也不说话，激动的大脑一片空白。
“呀，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菲儿尖声叫唤。
“哪，哪有？”小墨调皮的一双眼睛往上翻。
“这儿呀！”
“哪里，这儿吗？”
“猪！是这儿。”
菲儿的手刚怯怯抚上去，被小墨一拉就拥进了怀里：“要不是你，我就不打算回来了，为你我发了疯，怎么奖励我？”
“你成瘦猴啦，我骑车载你。”菲儿敏捷的挣脱，愉快的拍拍自行车后座。
空旷的大街上，桔红色的灯光四散迷漫，衣裙漫飞，歌声飘荡。菲儿想什么名次、分数、高考都统统见鬼去吧，她想一直骑下去，骑下去，消失在这童话般的夜色里。
眨眼间还是到家了。
“菲儿”小墨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脚踢飞一个石子。
“怎么了。”菲儿心里一凜。“没有什么，是想，想告诉你，离家出走的这些天，我天天都在想你。那些城市的人像河水一样汹涌密集，可没有一个是我想念的你，所以我就回来了，我终于知道能和你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小墨哑哑的声音在朦胧的夜色里显得轻飘而伤感。
菲儿久久伫立在初夏的凉风里，她想着，是的，小墨，即使高考像一堵城墙横亘于我们的爱情路上，我也不会害怕，因为我们永远在一起。
小墨很努力，可能因为太用功的缘故，脸色越来越苍白，还流过几次鼻血，血流不止，白色的t恤染满大片触目惊心的红，吓的菲儿有一次竟晕了过去。几次小考过后，成绩仍旧原地徘徊。安生了不到一个月，又开始在课堂上睡觉，翘课，要不就是跟屁虫一样腻在菲儿身旁，拉她的头发，十分钟传个纸条，菲儿又急又气，吵了一架，当着许多同学的面哭了，丢尽了面子，连续几天也不理小墨。周日下午，学校放半天假。菲儿去推车，发现轮胎没气了，就找了李洛要搭车，刚走出车棚，看见小墨一身清爽的蓝白衣裤站在阳光，低着头，像一棵安静的树。他是在等我，菲儿的心里暖意升腾，不由就跟着小墨走了。
“小墨，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好吗？”菲儿先开口，声音是哀怨的。小墨仍旧如木偶一样沉默，菲儿不给自己时间去等，那样就是她逼他，小墨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干涉他的人身自由，菲儿踮着脚尖在铁轨上走路，走很远，小墨没有跟上来。
一辆长长的黑色货车开了过来，菲儿看见小墨双脚并拢坐在石头上，双手抓着球鞋带，头抵在腿上，风扬起的黑发遮往他如海水般明澈落寞的脸。呼啸而过的火车带来呼啸的黑色的风，灰暗厚重的云翻滚着压向地面，湮没视线，小墨的身影时隐时现的在风里急速后退，菲儿感觉这庞大的看不见首尾的火车把他们永永远远的隔开了。
天黑了。
小墨连续三天没有来学校，很多人都说他要出国了。菲儿把自己埋进书山题海，感觉到窒息，这样也好，心里的有些东西很快就会倒塌。
终究是忍不住的，菲儿还是找了小墨，想着是和自己的恋爱来一场告别，都说青春无悔，何不让这结局更加完美。
小墨理了极短的平发，一根根像刺猥一样竖着。菲儿再次闻到那种熟悉的柠檬皂香，泪水漫过喉咙，努力咽下去的时候感觉到尖锐的疼。
“太热就剪了，太难看也不敢出门。”小墨摸一下额头，腼腆的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听说你不参加高考了，要去英国。”菲儿努力平静的说，像朋友一样。是她仍旧放不下，先追上门来了，得为自己留下一半的自尊。
“是，是我妈的主意。她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妈上个月离婚了，十一就会和很有钱一个工程师结婚，他们年轻时错过了，我啊挺多余。”倔强的、骄傲的小墨，菲儿看见他黯淡的眸子，瘦俏惨白的脸，像久病卧床的老人。
原是她错怪了他，可是还有许多地方能够躲藏，为什么要选择去英国，她是没有翅膀的啊。菲儿忽然心酸，直直的看小墨，委屈又心疼的。
“……”
“哦，那个李洛我知道他也去西安，他挺好的一个人，以后有事了就找他？”小墨说，脸上挂了笑。
“段小墨，你个混蛋！”菲儿在泪水决堤前跑了出去。小墨没有回头，一直坐着，看着窗外的天空变灰、灰暗、灰黑、黑。他关上所有的门窗，黑暗迅速聚扰，凝固了，他感觉自己被一点点的挤压，变小、消失。
七月末，菲儿如愿收到西安一所大学的通知书，和她在一个学校的还有韩冰，李洛落榜。
菲儿看着录取通知书先是没有表情，然后就哭了。李洛听着她哭，沉默着，手里捏着一个易拉罐，瘦长的双手青筯暴突。
菲儿哭完了感觉不好意思，硬要请李洛去吃饭。碰到韩冰穿着白衬衣红领结在那里做服务生，黑黑的，瘦下去许多，菲儿很想和她说几句话，好不容易等到下班了，韩冰接了个电话，淡淡说了句对不起就走了。菲儿想着是哪个男孩让向来冷漠的她有这样美丽轻盈的脚步，远远的看见马路对面一家超市的台阶上，一个戴红棒球帽的男孩向韩冰走过去。菲儿发觉那个男孩像极了小墨，他们真的很配。阳光灸烈，菲儿忽然感觉无法睁开眼睛。
菲儿就天天跟着李洛出去玩，疯了一样迷上了网络游戏，和一大群认识不认识的人联网打cs，废寝忘食的，赢的时候有些歇斯底里的快乐。网吧里大半是男生，烟雾缭绕的，李洛无奈的看着菲儿咳嗽，他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那种装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从上高中开始，他就发现他喜欢菲儿，尽管她只在和小墨吵架的时候才找他，拿他当哥一样亲，他就把菲儿当成最疼爱的妹妹，她的快乐是自己所有的幸福。李洛曾按图索骥的去找过小墨，可是每次家里都没有人，就对着小墨家的防盗门连踢三脚，想着哪天看见了，非揍死那孙子不可。
有一晚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走到菲儿家的小巷口，看见小墨靠墙站着，眼睛明亮灼热，像有团火在烧。“谁让你带她去那个地方了，你他妈不知道她肺部动过手术。”
李洛冷冷的瞥一眼小墨，“她高兴我就带她去，我们穷啊，不像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考不上大学，还可以出国？”
菲儿怕两人打起来，赶紧去拉李洛的胳膊，李洛走出几步，身子一紧，猛转过身去，冲上去一把把小墨掀翻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这是你欠菲儿的，还有我的，我的”，小墨只是抱紧双臂侧躺在地上，根本就不还手。李落的声音渐渐就变了调，断断续续的哽咽。菲儿尖叫着，三个人拉拉扯扯，菲儿手腕上的水晶手链“哗”的一声崩断开来。
三个人都噤了声，李洛响亮的朝地上啐口唾沫，拉起菲儿的手就走。菲儿被李洛拉拽着跌跌撞撞的走，回头看见一地碎碎的光，忧伤的蓝色，像落了的天上的星星，小墨像雕塑一样站立。手链崩断的声音一直跳荡在她的脑袋里，那些断裂的珠子子弹一样飞落在她的心里，疼的失了知觉。完了，她和小墨之间终于结束了，就像这分崩离析的手链一样。
小墨靠着墙一点点的滑下去，似乎想找个缝隙追进去，他仰望天空，墨黑的，没有星星和月光。即使这是上天对他19年来游戏生活的惩罚，也来得太快，太快了。他一颗颗捡起珠子，高二买给菲儿的时候，只因包装盒上面那二句话：世上仅此一件，今生如你结缘。他从自己裤缝里抽出一根线。坐在地上，用了很久重又穿好，只是少了一颗，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戴在自己手腕上，那上面还有微温，菲儿留给他的最后一丝。走出十多米远的时候，手上的线再次断裂，珠子噼里啪啦的散落一地。小墨蹲下来，看着它们越滚越远，泪水滴落在手上，他对着自己的手背狠狠咬了下去。
九月，李洛突然去了一个遥远的城市复读，打过一个电话给菲儿，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对不起，此后再无音讯。
韩冰成了菲儿大学里最好的朋友。韩冰爱段小墨，所以她也爱好女孩菲儿。菲儿常常说着与小墨的往事就会哭，韩冰静静的听，虽然所有的情节早已从小墨那里听说过。只是她一直没有告诉菲儿，段小墨没有去英国，他于八月底死于白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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