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儿女所给予母亲的,远不如那三只猫
父亲瘫痪那年,母亲才五十二岁。又是近一年没有回家的我,挂念着老家中的母亲。汽车沿着狭窄的盘山公路向大山深处扎去,母亲花白而零乱的头发不时在我眼前闪现……
走进破败的院子,我听到了父亲那含混不清的大骂声。父亲已在床上躺了八年,生活不能自理的他没了记忆,思维已不再清晰,吃喝拉撒依赖母亲不说,脾气也变得古怪而暴躁。
就在父亲的嚷叫和骂声中,我分明听到了母亲温柔的声音:“老大,慢慢吃。老三,就你不听话,说你多少回了……”
我走进屋子。父亲依旧躺在那里,母亲盘腿坐在他的身边,三只雪白的小猫正绕在母亲的膝下,抢吃着母亲手里的食物。
母亲是在跟那三只小猫说话!
见到我回来,母亲有些意外,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她摸着父亲的手说:“别闹了,别闹了,老三回来了,三儿子回来了……”然后赶紧下炕给我倒水。
三只小白猫紧随着跳下炕,它们围在母亲脚边“喵呜喵呜”地叫着,像嗷嗷待哺的孩子。母亲说:“别着急,一会儿就吃饭了啊。”
三只小猫仿佛听懂了母亲的话,离开母亲的脚,在屋里屋外到处乱跑。我看到这三只白猫大小、个头、毛色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母亲却把它们分辨得一清二楚,并给它们起名叫老大、老二、老三。
吃晚饭时,有两只猫回了家。母亲说:“你们跑哪儿去了?老二呢,老二咋没回来?”然后往猫碗里添了它们爱吃的饭菜,自言自语地说:“你们吃吧,好好吃,别打架,我去找老二。”
母亲出去了。
父亲在断断续续地骂声中已酣然入睡。
我独自坐在方桌前吃着饭,这张老式的桌子比我的年龄还要大。很小的时候,我和哥哥姐姐们曾无数次地趴在上面写过作业,经常为争抢桌子上的一碗爱吃的菜而吵架。每到此时,母亲总是说:“别打架,别打架……”
在母亲的唠叨声中,我们——母亲的三个孩子,一个个长大成人飞出大山,念完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又各自成家立业。母亲却始终不肯搬出大山到山外和儿女同住,母亲说:“我不能让你父亲拖累你们,你们都有工作……”
母亲就这样独自一人支撑着,支撑着山中这几间老屋,支撑着儿女一想起来就感觉温暖的家。
母亲的头发全白了。
天擦黑时,母亲抱着“老二”回来了。母亲摸着“呼哧呼哧”直喘的“老二”焦急地说:“它吃死耗子了,快给它灌点儿药。”
吃了药的“老二”静静地趴在炕头。母亲给它身下铺了一层柔软的棉垫,一边轻轻梳理着它雪白的绒毛一边嗔怪地说:“老二,就你老让我操心,说你多少回了,不要在外头乱吃东西,不要在外头乱吃东西!瞅瞅,这多受罪呀……”
望着母亲,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小时候的我们淘气时,母亲不就总是这个样子的吗?母亲慈善的脸上永远都是那么平和,像初春的太阳,暖暖的。
“老二”在炕上趴了三天。母亲每天把米汤煮好、晾凉,一勺一勺地喂给它,边喂边和它说话。
第四天,“老二”又开始活蹦乱跳了。母亲很高兴,用爱怜的目光看着三只猫进进出出,一会儿喊“老大”,一会儿叫“老二”,一会儿又细声细气地叫“老三”。有几回,母亲在院子里喊“老三”时,我以为是在叫我,忙答应着出去。母亲却对我笑笑,指了指那只猫……
我一下子意识到,我们三个儿女所给予母亲的,远不如那三只猫多!是三只猫在日夜陪伴着年老孤寂的母亲!
临走那天,母亲对我说:“你们在外工作不容易,不要老惦记家里,你爸没事儿。”
我看看躺在炕上的父亲,此时的他睡得正酣,一丝口水顺着嘴角汩汩而出。母亲用毛巾轻轻地为他擦去,又在枕边垫上了一块干净的手绢……
坐上出山的汽车,望着车窗外破败的老屋以及老屋前日渐衰老的母亲和她脚下的三只小猫,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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