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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醒——安德烈之死
http://shuangyashan.dbw.cn   2007-07-25 08:56:25

  是的,死亡就是一种觉醒。

  ——列夫。托尔斯泰

  一

  你一出场我就“看”到你了,冷傲、英俊,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与众不同的贵族气息。你不媚笑,不应承,不浮谈。你在人丛里穿行,像个游走的魂灵,丝毫不理会那些夸夸其谈的达观贵人们。

  你娇美单纯的妻子——一位彼得堡上流社会沙龙里的交际宠儿,坐在你的视角里,嗲嗲而又喋喋地对她身旁的每一个人唠叨着你的“狠心”,说你要走了,“为了自己的幻想”而“撇下”她,把她送乡下去。

  “你怎么不制止她呢,安德烈公爵!”

  “我想我不应该阻止她,因为我的确是要去打仗了,我必须把她送父亲那儿去。”我似乎听到你的声音,你终归这样想着:也许她倾诉出来会好一些,那么何妨就由她去说给这沙龙里的每一个人罢。

  战争来了,你当然要去的,你是军人,可“要是人人都为信仰打仗,仗就打不起来了”。“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必须去,我还因为我这儿的生活完全不合我的心意”。

  你是那种理想主义者,坚毅、倔强,这有点像你那隐居乡野的父亲——老包尔康斯基公爵。你有主见、有思想,你对上流社会里的奢华与喧哗不感兴趣,你蔑视那些“达观贵人”们的虚伪,你讨厌他们喋喋不休的作秀。他们活着,但在你眼里已经死去,只有彼埃尔是“唯一的活人”。你在乎你的理想、你的抱负——你崇拜拿破仑,渴望建立功勋,渴望当一个像他那样叱咤风云的英雄。这些,在当时的彼得堡上流社会里似乎显得格格不入与荒诞可笑。

  一丝嘲笑在你唇边泛起,但没有人察觉。

  于是你在心里说:“我追求光荣,我需要它们,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个,这不是我的过错。上帝啊,我不能自制。我不会把这隐秘的想法告诉任何人,永远不会!死亡、受伤、失去家庭,我都在所不惜。”

  “嗯,你是不是对妻子太冷淡了?”是的,这是我的感觉——你冷,甚至对怀孕的妻子。

  “永远不要结婚,朋友,这是我对你的忠告。在你还没有做完你该做的事之前千万别结婚,当你迷恋上一个女人可你还没有看清楚之前就别跟她结婚,免得铸成大错。等老了没用了你再结婚,免得让无聊琐碎的事情消耗你心里美好而高尚的情操。你刚才谈到拿破仑和他的事业,当拿破仑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的时候,他是自由的。他无所羁绊,所以能达到目的。可我们这儿,沙龙、舞会、流言蜚语、虚荣,就像魔王一样的缠着你休想脱身。”你就这样对彼埃尔说。

  彼埃尔,赫赫有名的别竺豪夫伯爵的私生子,他看上去神不守舍,有点可笑,但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所以,你更愿意听他说,和他说。在妻子的唠叨中,你终于不耐烦了,对妻子彬彬有礼但态度决绝地轻声说道:“晚安丽莎。”

  你很绅士地轻吻了她的手背,默然望着妻子离去的背影,也不管她的委屈。你不知道,当你决然地离开你父亲的庄园时,丽莎也是用这样默然的眼神望着你离去的背影。

  没有道别。

  二

  战争就这么来了,你渴望它的到来!

  你孑立山头,神色严峻而刚毅。战马嘶鸣,战刀闪亮,整齐的队伍在号令声中走向敌人。你行进在这队伍的前方,脸上是果敢。

  嘶杀中队伍溃败了,为什么会溃败?你没去想,也没时间想。在溃败的人流中,你逆流而上,勇敢地举起了倒下的旗帜,一袭白色军服与飘动的军旗一样夺目——那一刻,我凝神,呃,这是你贵族的血气还是你灵魂的精髓?如果需要你付出生命,你会怎么样呢?“怎么样?如果需要,我会做得不比任何人差。”

  一颗子弹飞来,你倒下了。很壮美的场面:云密布,战车断辕,你仰卧在废墟上,左手紧握着旗杆,拿破仑立于马背肃穆,远山似乎也在哀鸣。

  他对你的身躯说:“他死的光荣。”在战场上,能得到敌方的尊敬,这是对一个将士最高的评介。这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光荣?这是不是就是你追求的天空?

  你望着天空,那么空旷,“多么寂静,多么安宁啊,多么庄严肃穆。完全不象刚才那样狂奔,那样喊叫。以前我怎么没有见过这样广阔的天空?现在我终于看见它了,多么幸福。是啊,除了眼前这个一望无际的天空,一切都是假的、空的,除了天,其它一切都不存在。啊不,天空也不存在,一切都不存在,有的只是寂静和安宁。感谢上帝!”

  是,原来在你心中的那片天空不存在了,你的内心一片空灵。从前的一切是那么藐小,即便是拿破仑又怎样呢?你的意识听到他对你的赞赏,但这一瞬间,英雄、荣誉、地位、爱戴……这一切,在死神面前,都不存在了。

  哦,安德烈,你“死”了还是“醒”了?!

  人人都以为你死了,你那乖僻而有主见的老父亲,大骂着“一群败类、一群恶棍,毁了军队、毁了多少人,为了什么?”你的妹妹玛利亚,抱着父亲痛哭:“好爸爸,别躲着我,让我们一起哭吧”,我看见你的父亲,那位倔强的包尔康斯基公爵终于老泪纵横了。你看见老父亲的眼泪了吗,安德烈;你听见玛利亚的哭声了吗,安德烈;你更听见丽莎分娩的痛喊声了吗,安德烈!

  安德烈,安德烈,安德烈……

  上帝要仁慈,你回来了,在这个风雪之夜,带着满身的憔悴,在新生命诞生之前,回到老父亲的庄园里。可是,丈夫回来了,她并不吃惊,她甚至没明白是谁回来了。丈夫回来与她的痛苦有什么相干,这丝毫不能够消除她的痛苦。你惊诧于妻子的痛苦,惊诧于婴儿的啼哭。一个生命来了,一个生命去了。一个人和你手拉手走着,突然她没了,没了,消失了,剩下你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往下张望。哦上帝,安德烈公爵,你哭了吗,我分明感到你哭了,你现在明白了,你懂得真谛了,你想要补偿她,可是你没有机会了。丽莎,可怜的丽莎,走了,你的幸福也走了。

  此时你一定记着丽莎那双渴求生命、死不瞑目的眼睛吧。

  “根本没有春天,没有太阳没有幸福,我根本不相信人们的所谓希望……让那些年轻人再去受蛊惑吧,我的生活已经结束了,我只是在度完我的余生,不做坏事,不寻烦恼,也不再有所追求。”

  从此你就像个垂暮的老人没有了生气。

  一声叹息!

  三

  春来了,一切都变绿了,白桦树还有赤杨、野樱桃都发芽了。

  但满目的春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望着那棵不露声色的老橡树,它周身的枯干似乎看穿了这人间百惑:春天、爱情、幸福,全是毫无意义的愚蠢的谎话,对这老一套的欺骗,人们怎么就不厌烦?而你,安德烈,你的灵魂倦了,就像你自己说的,你只是在度完你的余生。

  你再没去关心那过去的敌人怎么就和俄国又成了盟友,而且竟至于联合起来去攻打俄国旧日的盟友呢。

  这就是外交,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朋友、敌人,这些,与你的生活同样毫不相干。

  你隐居乡下,度着余生,可你不仅仅是在度你的余生,你把你那富有的坚毅、韧性与智慧,用在了庄园上。计划、改革、解放农奴……你把书生气的彼埃尔没做到的事情全做到了,而且既没有张扬,也没有显见困难。你教养儿子、陪伴老父、研学著书,静谧的乡下离喧哗的彼得堡似乎遥远了些,可并不妨碍你对时事的见解,你甚至比那些在彼得堡上流旋涡里生活的人更有灼见。安德烈,我知道,你只是没有了狂热,更多了理性而已。

  因为一桩事务,你拜访了劳斯托夫伯爵。在那里,你遇到了娜塔莎。劳斯托娃,一个你生命中的最爱,一个活泼、漂亮、阳光、稚气的女孩子。但那时你并不知道她就是你的最爱,她也不知道你就是她的最爱,她甚至没有多看你一眼,好像你并不存在一样。娜塔莎总在笑,似乎总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情让她感到快乐,这让你对她充满好奇。

  主人好客,那一晚你留宿在静谧、美丽的奥特拉德诺耶庄园。你打开窗户,月光泻进来,照着你的脸,轮廓分明。月光如水,空气中传来天籁般少女的歌声,你一定被这歌声所触动、所感染。你甚至不敢动一下姿势,惟恐惊碎了这空灵纯净的声音。

  “这有多么美呀,这样美丽的夜色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哦,多美的月亮啊。看见了?那儿,我真想飞起来。这样,蹲下,两臂抱住膝盖,使劲抱住,要抱的紧紧的,然后就飞起来,就这样。”

  你听出这是楼上的娜塔莎和她表姐的谈话,你轻轻一笑,想象着,那天真可爱的女孩子,此时也正这么凝望着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月色呢。

  奥特拉德诺耶庄园给了你新的灵性,在返回的路上,你似有感悟。那棵与你有同感的老橡树,仿佛一夜之间绿叶华盖,你仿佛听到丽莎、听到娜塔莎、听到彼埃尔的声音。蓝天、树木、空气、阳光,在你眼里有了新的色彩。

  “不,生活在我三十一岁的时候并没有结束,我内心的一切光自己知道不行,我得让大家都知道,让彼埃尔、让那个想飞上天的女孩子,让所有的人都了解我。这样我才不至于为自己活着,才能让生命在所有人身上反映出来,才能和人们生活在一起。”

  你决定回归,再一次从军。这让你自己也感到惊讶,是什么力量使你这样?我看见,你灵魂里再一次掀起一种青春与希望,一种有别于你现时生活情调的意外涌动。

  四

  新年来了,彼得堡上流社会的盛大舞会又来了。

  娜塔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舞会,她被那隆重、华丽、喧嚣所震撼,她的脉搏狂烈地跳动。她渴望加入,渴望跳舞,渴望飞翔。但没人知道她,没人邀请她,连你从她身边旋过的时候,你都没有注意到她。

  “安德烈,你舞跳的好,你去邀请娜塔莎吧,我是她保护人。”这是彼埃尔的请求。

  你是彼得堡最好的跳舞家之一,你正希望摆脱那无趣的政治话题与拘束的社交氛围。这时,你看见她——那个想飞的女孩子,你望到她伤心失落的神情。你明白她的心思,你微笑着,穿过舞池,优雅地朝她走过来。你看见老父亲的眼泪了吗,安德烈;你听见玛利亚的哭声了吗,安德烈;你更听见丽莎分娩的痛喊声了吗,安德烈!

  安德烈,安德烈,安德烈……

  上帝要仁慈,你回来了,在这个风雪之夜,带着满身的憔悴,在新生命诞生之前,回到老父亲的庄园里。可是,丈夫回来了,她并不吃惊,她甚至没明白是谁回来了。丈夫回来与她的痛苦有什么相干,这丝毫不能够消除她的痛苦。你惊诧于妻子的痛苦,惊诧于婴儿的啼哭。一个生命来了,一个生命去了。一个人和你手拉手走着,突然她没了,没了,消失了,剩下你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往下张望。哦上帝,安德烈公爵,你哭了吗,我分明感到你哭了,你现在明白了,你懂得真谛了,你想要补偿她,可是你没有机会了。丽莎,可怜的丽莎,走了,你的幸福也走了。

  此时你一定记着丽莎那双渴求生命、死不瞑目的眼睛吧。

  “根本没有春天,没有太阳没有幸福,我根本不相信人们的所谓希望……让那些年轻人再去受蛊惑吧,我的生活已经结束了,我只是在度完我的余生,不做坏事,不寻烦恼,也不再有所追求。”

  从此你就像个垂暮的老人没有了生气。

  一声叹息!

  她孩子气的脸上绽开了花朵。清晰、诱人的华尔兹再一次响起,你们共舞——风采翩翩,舞姿翩翩。

  一瞬,所有的目光在你们身上:一个潇洒,一个羞怯。一袭白校服,一衣白长裙,你们的颜色都如此一致。娜塔莎身上没有一件珠光宝气,不带一缕社交印记,干净的颈项、干净的耳朵、干净的表情,和着你们的白色,那是纯净的舞蹈、和谐的舞蹈、动人的舞蹈。灯光在旋转,人群在旋转,世界在旋转……整个世界不存在了,只有你们两个舞者。娜塔莎,她真的飞起来了,在你的手臂里,在你的微笑里,在你的目光里。

  安德烈,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面呵。

  “如果她先去她表姐那儿,再去找别的男人,那我就娶她。”你自语着,目送着快乐的娜塔莎真的回到了她表姐身边。

  娜塔莎,从此步入社交界!

  “这样的感情我从来没有过,我恋爱了,朋友。这样的感情我实在抵挡不住,现在我才开始真正生活,不过没有她不行,她能爱我吗,对她来说我太老了。……我从没体验过这样的感情,现在我心里世界分成两半,一半有她,那儿有幸福、希望、光明;另一半没她,那儿就只有苦闷和黑暗。我不能不爱光明,这不是我的错,我很幸福,你懂吗,我知道你会为我高兴的。”你对彼埃尔倾诉着你无法自制的激动,这可太不像以前那个冷静、高傲的安德烈公爵。但我知道是你,我触摸到你的灵魂,那么生动而热烈。哎,你沉寂的心复苏了,融化了。

  “这样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过,和他在一起,我总有点害怕,妈妈、妈妈,怎么回事?这就是真的感情吗?这是天意,是命运的安排。多幸福啊!”娜塔莎,用同样的热烈感应着你。

  的确是天意!你启蒙了娜塔莎,也拯救了你自己。

  你向她求婚了,经过三星期的宁静,你征得老父亲的同意,向这个“非彼得堡式的、罕见的、美丽的”娜塔莎求婚了。在奥特拉德诺耶庄园华美的大厅里,你亲吻着她的手背,温情地对她说:“我第一次看见您就爱上了您,我能希望……”

  “是的,是的,还用问吗,你应该知道,干吗还要怀疑。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何必要说。”喜极而泣的娜塔莎,度过了她人生最漫长的三个星期,每天她唱着优美婉转的歌,默默地、焦虑地等待着你的到来。她感应着你的脚步声,她盼望着你能来,她渴望这种幸福,渴望你——一个她父亲都尊重的人——的爱。

  是的,渴望!

  可是安德烈,一个“您”字,让我感到一缕不祥。看着她的眼泪,她的激动,她的恍惚,你忽然的忧虑起来:她太年轻了。你内心“只留下对娜塔莎的幼稚和软弱的怜悯以及她对爱情是否能够忠贞的忧虑。这种感情虽然不如原先那样富于诗意和光彩,却更严肃更强烈。”

  是这么的吗?你那海样的心,翻腾着怎样的浪花?

  无论娜塔莎怎样的依依不舍、泪眼婆裟,你坚持把婚期推迟一年,这就是你!因为你知道,她的确太年轻,而你“已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人”。你给她一年的自由:“等待一年虽然难以忍受,但能让您多加考虑。我盼望一年之后,您能让我得到幸福。您是自由的,婚约将保守秘密。要是您发现您并不爱我,或者爱上了别人……这一年您能了解自己。”

  人们,何曾能真的了解自己?!

  你走了,留下一份孤独,留下一份寂寞!

  五

  等待是漫长的,娜塔莎,终究是太年轻了。

  是的,是的,年轻不是错,错的是寂寞的爱情。当那个叫阿纳托尔的浪荡子出现在娜塔莎面前时,悲剧不可避免。

  她迷失了,背叛了你们的爱情!

  为什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连“更厚道、更宽容、更大度”的彼埃尔都无法想象娜塔莎的行为,她伤害了你的爱情,伤害了你的自尊,伤害了你的骄傲。

  她伤到你了,她的确伤到你了。你对她的响往,对她的热爱,此时都幻化成一池心海的碎裂。你爱她的朝气,爱她的活力,恰恰是她的活力——她那不可遏制的青春活力,使她背叛了你们的爱情。她渴望飞,渴望真实。你的英俊,你的沉稳,你的内涵,是她崇拜的东西。但她更需要真实,她不能没有真实。她要摸得着、看得见的爱,而那个阿纳托尔,给了她这种真实。

  与娜塔莎的歇斯底里相反,你异常平静。你平静地退回她的信件和画像,平静地和彼埃尔说着这事件,那平静,犹如在说着别人的事件。

  “她病了?很遗憾。这么说那位先生没赏给伯爵小姐求婚的光荣。请转告伯爵小姐,她过去和现在都是自由的,祝她万事如意。”玩世不恭的话音里,深埋着你一颗受伤而孤傲的心。

  美丽的神话结束了吗?

  “我说过应该宽恕堕落的女人,可我没说过我能够宽恕。我办不到。”你决然打断彼埃尔的劝说,冰冷的眼神穿透时空、瘮人心肺。

  冷漠是情感的顶点!

  战争再一次来了。这一次,拿破仑打到你的家园了。

  你骨子里的血性再一次燃烧,你跟着父亲的老朋友库图佐夫元帅上了战场。你不屑于待在总司令部里,你谢绝了库图佐夫元帅的挽留,策马前线。

  风吹着你的面颊,你把蒙面的白巾扯下,露出你俊朗而刚毅的神情。这种刚毅,与几年前在奥斯特利茨战役中的那种刚毅有了本质的不同。你知道,这次的会战是你所参加过的战斗中最残酷的一次,你清楚而且肯定地感到了死亡的可能。死亡,真的离你如此之近,你觉得死亡没什么了不起,却又十分可怕。

  美丽的燕麦地成了战场,你焦虑地来回镀步,任炮弹轰鸣、任子弹呼啸,你等待着出击的时刻。你望着遍野的军人,那么多血性的俄罗斯人,在美丽的俄罗斯土地上与侵略者撕杀,不再是为荣耀而战,而是为尊严、为仇恨而战!当民族受到侵犯时,任何一个民族都会是同仇敌忾。

  一颗炮弹飞来,传令官没来得及让你卧倒,它已经落在了你的脚边。望着那旋转的炮弹,那一瞬间你眼里充满了恐惧,更充满了对生的渴望:“难道就要死了吗,我不能死,我不愿意死。我爱我的生命,爱这草地、树木,爱这空气。”一个如此真实的你呵,安德烈公爵!

  可你还是倒下了,在出师未捷时。

  你听到了母亲温婉动听的摇篮曲,看到了母亲慈爱美丽的面容,温馨而清晰。

  终于可以休息了,你沉疴的思绪终于获得片刻的安宁。你再看看天,还是那么蔚蓝,那么寥廓。

  六

  在军队的救护站,你居然见到了阿纳托尔,他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望着他绝望而痛楚的表情,你同情他,怜悯他,怜悯使你忘记了憎恨。

  你想起了娜塔莎,思恋忽然又一次升起,其实你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而命运呢,让你们在撤离莫斯科的途中相遇了。

  远方莫斯科的大火,烧透半边天空,也烧透了娜塔莎的心。红光中,她企求上帝的宽恕,企求你的宽恕。

  你似乎听到上帝的感召,你的眼神传递着一种空灵。空灵中,你终于明白,爱是一种品质,灵魂的本质,用人类的爱来爱你觉得可爱的人,用神圣的爱来爱你的敌人。你对娜塔莎,爱之深、恨之切。现在,你第一次走进了她的灵魂,懂得了她的感情,她的痛苦,羞耻和懊悔。懂得了你拒绝她的全部残忍性,决裂的残忍性。

  冥冥之中你期待着她,而她,真的来了,来到你的面前。

  “是您,我多幸福啊。”

  她跪在你的面前,轻吻你的手背:“原谅我……”

  “我爱你,”

  “宽恕我,”

  “宽恕什么?”

  “请宽恕,宽恕我所做的一切。”

  “我比以前更加爱你了,更加、更加爱你了。”你用瘦削的手抚摩她的面颊,在她的哽咽声中,爱情回来了。

  你伤的太重,你知道自己要死了,并且正在死去。你不慌不忙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无情的、不可知的、永存的、遥远的东西的到来。

  一种倦怠的魅力在你身上弥漫开来,这种倦怠,使你有了一种别样的风采,我迷失在这种倦怠里。

  是呵,倦怠,你就这么倦怠地望着守在你身边的娜塔莎,一直望着她,好像你从来没见过她似的。

  你望见了什么?望见那个美丽静谧的月夜?望见那个激情飞扬的舞会?望见那个沉醉动人的求婚?……过往的点滴,是不是恍然回到了你的记忆?

  “娜塔莎,我实在是太爱您了,超过世间的一切。”你珍惜着现时。

  “我也是。为什么说太爱?”

  为什么,因为你知道,她是你的生命。

  你拉着她的手,轻吻着,你在拉住生命。

  “不过您得睡觉,想法子睡一会儿吧。”

  你胡子拉茬的、苍白的脸上露了一个笑容,很淡很淡。然后,一个思想的灵魂睡去。

  你再一次入睡了,恍惚中,你看见许许多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年老的,年轻的……大家都在交谈着,很琐碎、很嘈杂的话题。忽然的,那些面孔不见了,那些声音消失了,你看见一扇门正徐徐打开。你感觉你应该去关闭那扇门,你觉得来不及了,你感到你等待的那个不可知的遥远的东西向你逼来。不,不,你必须把它关在门外,于是你用力、用力、用力,但那扇门太沉,终于,你耗尽了你全付的力量,你输了。

  死亡之门终于打开。

  “是啊,那是死神,我死了,又醒过来。是的,死亡就是一种觉醒。”

  你知道要永别了,你默默和亲人们道别,玛利亚、小尼古拉——这可怜的孩子、娜塔莎……在牧师的弥撒声中,你平静地做完这一切。然后你看见了天空,广袤深邃的天空…… 福雷:《安魂曲圣哉经》

作者: akangsz    来源:     编辑: 关云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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