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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目鱼的游荡
http://shuangyashan.dbw.cn   2007-07-12 09:43:51

  每年我都会养一缸鱼,从春天开始。早上喂它们早餐,中午陪它们在阳台上晒太阳,晚上等它们睡觉。我的鱼很幸福,因为它们总是自由自在的游泳,累了就会睁着眼睛睡觉。可是我不明白,到了冬天它们就会变僵再不能游泳。整个冬天,没有鱼陪我,我只能盯着鱼缸看它们还会不会醒过来。直到春暖花开时,寒会来给我换一缸鱼。反复循环,周而复始。寒始终不会告诉我,为什么我的鱼熬不过冬天,不能陪我一起长大。

  已经是第三天了,我的鱼三天没有游泳了,我的阳台上也已经三天没有阳光了。阴冷潮湿的冬天常常会让人感到特别沮丧。我不喜欢这个季节,因为冬天让我的鱼死掉让我的生活残废,还有去年冬天的大雪离开了这里,并且永远的离开了我。从今年的春天开始我要学会自己去买鱼。我要一条一条的挑出它们,看看它们能陪我多久。我最喜欢的是那条眼睛大大的鱼,它的眼睛可以看见我一去不返的童年和整个等候的青春期还有寒给我做的秋千。那些鱼在透明袋子里跟我回家。已是黄昏,春寒料峭,万家灯火的城市里我的房子里是一片黑暗,没有人在家里为我亮一盏灯没有人在家里做好饭等我回家。没有,从来没有。空荡荡的房间永远只有我一个人,只有那些隔年换一次的鱼陪我。没有了寒,它们还在。

  整个冬天我都不喜欢出门,我害怕像刀子一样的寒风刮在我的脸上,它们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着我的皮肤像流言蜚语一样撕扯着我的血肉。在严寒之中我只期待着春天的来到期待着寒的来到。不,他永远不会再来了。到了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仍要自己出去买鱼。冬天的第三天格外寒冷,我用毯子裹紧自己。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正在撕扯着世界。人们都裹紧了自己吗?我开始害怕整个冬天都如此寒冷,那么我将被冻死在这里。那个晚上,我因为害怕而彻夜不敢入睡,我怕自己会像鱼一样被冻僵再也不能动了。那么我就是永不超生了。正应验了某些人给我的预测。直到凌晨我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早上是阳光弄醒了我。它们从窗帘的缝隙中悄悄潜进我的房间。我喜欢这个温暖的东西。它会驱赶阴影驱赶死亡,令生命少了恐惧。在阳光下什么都是昭然若揭的,不会令人害怕。这是寒告诉我的。那年我十岁,我的养母刚刚过世。那年的冬天和今天一样寒冷。寒牵着我在公园里散步晒太阳并告诉我这些。我记得他说话的样子。当时寒十七岁,已是翩翩少年,他英气逼人,眼前却总会流露难以察觉的哀伤。寒的爸爸是妈妈的朋友,在妈妈去世以后,寒就过来照顾我。然后,我这个与他毫无关系是孤女就被他照顾了七年。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我在每年的清明节养一缸鱼。每年寒过来住七天,在这七天里他会料理好一年里所有是事情并且与我对白带我去散步。他从我十七岁开始照顾我并照顾得很好。

  我开始冬天的第一次出门。我知道通往公园的路,那条路上有一排一排的梧桐树,叶子落在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把整片世界装点得如同童话里的森林。叶子在我的脚下粉身碎骨,它们是尸体不久后会腐烂然后从世界上消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有一只猫站在我面前,它很小,眼里充满恐惧。六岁时我被妈妈从孤儿院领养出来时也是这个眼神,幼小的心灵根本盛不下这复杂的世界。我蹬在猫的面前,看着它,像妈妈当年看我一样。它怯怯地望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默不啃声。我伸出双手把它搂进怀里。它很顺从,没有反抗。我抱着这个温暖的小生灵继续走在寒陪我走过七次的道路上。我希望在前面的拐角处或是公园门口遇到寒,他像七年前那样在我的额头吻一下然后牵着我照顾我。每年生日愿望我都会跟自己说希望寒能照顾我一辈子。

  整个下午,我坐在那张熟悉的椅子上。猫在我的怀里睡去。我看着天空和远方,习惯性的呆坐。

  猫无家可归,我收留了它。它的那双眼睛总是看着疑惑的世界。我叫它小怜。小怜是很小的孩子,从它来的第一天我就喂它鱼食。小怜和鱼都是我的朋友,我不喜欢谁伤害谁。小怜还小,它会习惯,天性会被泯灭的。

  寒离开我的第一个冬天,我要学会照顾自己和小怜。不知从何时起,我习惯了抱着小怜一遍一遍的走那条长长的路一遍一遍的温习幻想一遍一遍的重温记忆。小怜在我的怀里睡去,风吹走了云,空气变得潮湿而凝重。前面的女孩好幸福,她的父母带她出来玩耍,她的笑容很甜甜得在阳光下将我的脸撕得粉碎将伤口和苦难揭开,提示伤口和耻辱。

  我出生的时候,海滨城市骤降大雪。这场大雪令所有人惊奇,很多人对它的来临感到喜悦,但它席卷了一场旷世灾难给我。一个护士将一瓶药错放入奶水中喂我喝下,随后我就不会哭叫。那瓶放错的药令我在一夜之间失去听觉和声音,又在一周后令我失去父母。他们不辞而别,将出生三周的我留在一个陌生冰凉的医院里。医院处理弃婴得心应手,将我丢在后院的垃圾堆里。他们知道,那些野狗会来给我了断的。

  这些事一个女记者看见并写成报道发表在市报上,引起了全市人的关注。医院好心的将我交给那个护士抚养。院方声明他们很无奈,因为我的父母销声匿迹。我这个灾星跟了所谓的天使五年。在这五年里,我是她的出气筒虐待的对象和受害的提醒。我听不见她的巴掌落在身上的声音,听不懂她骂我的话语,但我能看见她眼里的仇恨和敌视。那种恶毒在幼童的心里刻画刻画出一道道血痕刻画成一场连连噩梦,在心里一触即发。直到五岁时我逃离那里才开始摆脱噩梦。

  下午的阳光在身上暖烘烘的,我抚摩着小怜像寒抚摩我一样。它醒了,轻轻的伸出前爪,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然后眯起眼睛缩进我的臂弯里。我的臂弯从不温暖,小怜的依赖的很大的意外。大概除了它谁也不会靠近。寒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不能接受的。但在一年后,心里被难过冲开的缺口渐渐愈合,这个世界没有人因为失去了谁而活不下去,没有了他我要继续生活。而且我收留了小怜相依为命,谁也不能失去。

  早上,天气晴朗,我喂好猫,带着招牌广告走进公车站。冬天即将结束,寒冷渐渐退,所有的地方即将复苏。公车驶向前方,如同我的人生将在一条乏味而无趣的道路上行驶一段漫长的路。我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无尽无边。摊开掌心,原来青春是一场空洞。不能填补亦无法更替。而我这个残废,亦要受到更多的煎熬。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比如我的苦难母亲的离去寒的消逝,不公平的世界永远在上演人间惨剧。泪与火交织不断麻痹人心,痛苦不能逃避,只能面对。

  在找工作之前,我就预料到会被别人歧视嘲笑。当时我告诫自己别在意,但被揭疮疤的疼痛刻骨并且剧烈。饿憎恨那些人在发觉我听不见时的轻蔑。仿佛他们比我高贵。如果和这样的人工作在一起,我宁愿饿死。我没有钱,但还要尊严。

  冰箱里的食物越来越少,帐户已所剩无己。我对找工作已经失去信心。下午的时光常常抱着小怜呆坐在长椅上。有一回,小怜遛走,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在一个女孩手里了。这个女孩令我惊奇,她和我长得很像。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但很明显她比我正常,从她的装束和眼睛里可以读出她正值青春年华前途无比美好。我们的人生有天壤之别。长得相似只是一个表质,而内质已完全不同。她站在我的对面,对我微笑。我看见她说,是你的猫吗?我点头,她便将小怜交给我。我用手语说谢谢。她竟看得懂。第一次我觉得一个陌生人的好,感觉她像我多年未曾某面的有缘人。但实际上我们才认识三分钟而我从小除了寒再无朋友。随后我们并没有多说就互相道别。

  我以为冬天快完了,一场寒流却向城市袭来。没有阳光的日子我的房间更加阴冷,小怜饿得有气无力。我的胃紧紧粘在一起火烧般的疼痛,喉咙干涸得快要燃烧。我再次翻开报纸,寻找着最后的一线生机。

  寒风袭来的下午,我冻得瑟瑟发抖,在一家公司,再次被拒绝。这已是最后的机会,一切是否真的是注定。我看着灰暗的天空,乌云密布,阳光什么时候才来临?

  一辆豪华的汽车面朝我的方向驶来,下车走出来的人令我吃惊——公园里我遇见的女孩。她见到我也很惊讶,我告诉她我在找工作失败而终。此时我刚刚见过的面视主考官正巧出来,他看见了我们的对话——尽管他听不懂——还是很关注的问女孩我是不是她的朋友。她点头,我转身回家,几分钟后被赶来的主考官截住。他跑得气喘吁吁,然后我看见他一副令人呕吐的样子:小姐,明天你可以来公司上班。我厌恶他的嘴脸,可是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我无法拒绝,除非我拒绝生存。

  在公司我只是个小小的文员,打一些文件。薪水却不低。那位主考官是我的上司,对我的态度仿佛我是他的上司。可笑的世界,周末我依然带着小怜坐在公园里,常常会遇见那个女孩。她叫静。她说她喜欢呆在我身边,而我见到她亦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种感觉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我对她打出一个谢谢。她笑笑,不用谢。我们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谈,也许是两个世界的人吧。偶尔静会对我说起她的父母。原来她父亲是公司的总裁。父慈母爱,千金大小姐,她无比幸福。而我呢?父母呢?不,他们不配。只有妈妈爱我,只有她会在一群孩子中注意到最孤僻最不起眼的我。

  五岁时我出走,沿着一条陌生的路走到失去所有的力气。然后晕到在马路上。醒来时我就在孤儿院中,是被院长捡回去的。当晚我发起高烧,没有人照顾,通身的火烧感独自忍受。也许是我命硬,再恶劣的处境都能熬过。院里孩子多,那时我并不懂读口形,给老师惹来很多麻烦。所以无人理我,任我自生自灭。妈妈是个作家,很美很寂寞。她走到我面前,蹲在我面前,我睁大眼睛看她,不知所措。后来她拿了我的资料并带走了我。妈妈带我去了另一个城市,并给我取名鸢。她送我去聋哑学校,让我可以看懂世界。而她自己竟学习了手语以求与我沟通。我应该是聪明的,学会了读口形和阅读文字。每天早上妈妈会给梳头晚上带我去散步给我全世界。十岁那年夏天,妈妈带我去旅行,途中遇到一个朋友——寒的爸爸。寒和弟弟跟着爸爸旅行,他很友好的向我问好,我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回应。

  这是我和寒的初次相识,并未停留,妈妈便带我去了其他的地方。那个夏天是平生第一次旅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收获了全身的夏日阳光。我常常会想永远停在那一刻不再回来,为什么幸福和快乐永远那么短暂?度假回来的几个月后,妈妈在一次车祸中离我而去。初冬的夜异常寒冷,家里死寂般的无声无息。我等着妈妈回来吃晚饭,却永远都等不到了。那些人不让我看她最后一眼,他们说会吓着我。不会的,妈妈永远是救赎我的上帝,她不会吓倒我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寒的到来没有预计,我关在家里不见天日,去开门时阳光弄疼我的眼睛。我望着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孩,不明来意。但心中有莫名信任,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已解除对他的戒备。第一次他停留了一天,替妈妈做好一切事,然后离开到第二年清明再来。从此每年的清明节他都会过来照顾我,看我是否长大。他和妈妈一样期盼着我长大。只是生命中第一次给我阳光的两个人已经远离尘世。我常常想,他们是不是就在天上,每天看着我生活呢?

  公车到站了,提前两站下车,想静静的走一下,因为脑子里有点乱。回忆过去心中总有些荡气回肠的感觉,会弄得灵魂游离,甚至会忘了身处是何时空。而偏偏我又是个热爱回忆的人。这一点随妈妈。她说她看见我第一眼心中就生起熟悉的感觉,然后就决定收养我。的我令她产生家的感觉,对一处依赖。我常常想如果妈妈一直还在,我是否能像她一样写出令人动容的文字呢?她走的前一晚打算教我弹钢琴,第二天去买五线谱就再也没有回来。这算不算命运呢?

  鸢。有个人拍了我一下。我回头,惊异,他的眼睛很像寒——犀利无所畏惧。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除了寒。可是寒已经走了,他是谁?我望着他,一连惊异。

  我是凡,寒的弟弟,我见过哥哥给你画的画像。

  凡?思绪游走。寒的弟弟?是的,寒是有个弟弟,画像?每年寒来时会给我画一张像。每年的这天我都很期盼,我期盼他作画时的痴狂,有如当年的凡高。那个时候撒腿的眸子格外明亮,飞快的移动画笔,用大块大块的颜料来描绘我,记录下一年又一年的我。他会带走那些画,被他珍视的画。可是就在寒离开的前几天他将那些画寄给我,没有告诉我任何理由。然后他就弄死了自己。

  原来你一直的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凡说。哥哥走了以后,我也找过你,但找不到你。有时候相遇是不经意的。你还好吗?

  我点头。他不是寒,他不会懂我的手势,我们不能交流。凡却很喜悦,不知何故,似乎他已认识了我很久。他跟着我走,我看着他,想起了寒,那一瞬间,仿佛时间扭转,寒又回到世界上。立即另一个念头又告诉我:他不是寒,他是凡。寒不会再回来了,永远都不会了。我的眼泪像暴雨一样砸下来,无法阻断。

  鸢,我知道我令你想起了哥哥。对不起。他不在了,我会像他一样照顾你的。

  能吗?你知不知道他陪了我七年,已经住进我的灵魂里,我身边的每一寸空气都有他的气息,甚至只要我想他就能对我微笑给我画像。

  我摇了摇头。凡抓进我的手臂,他神情激动。鸢,你不能把幻想当作现实,寒不在了。虽然你什么都不说,但我能读懂你眼里所盛放的。不要再心痛,以后你依然不会孤单。相信我。

  我该相信他吗?其实我一直孤单。妈妈是个那么寂寞的女子,她爱我,我亦感染了她的气息。而且自幼的无语无言令我习惯了一切,习惯了阴暗习惯独处习惯无声无息习惯太多太多。而为什么会在想起妈妈和寒时会心痛,我想应该是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脚底的寒气窜到心里来感觉凄凉。我不要人陪,真的不需要。

  我依然摇头,转身离开。

  早上很冷,要早起去上班。工作有时候不是喜爱但却是必须的,我无法摆脱物质的掌控。看见凡很惊奇,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他笑,笑容腼腆。

  昨天跟在你后面,知道你家在这。早上没事就来等你。你要去哪里?

  我无法回答他,他并不懂我。

  我懂手语。他说。

  好像起风了。

  懂手语?懂心语吗?他不是寒,他读不懂我这双空洞的大眼睛里蕴藏的东西他的笔也不会像寒一样记下我眼中所流露的一刹,这些只有寒能做到,只有寒。心痛,为什么看到凡就令我想起寒?想起寒,想落泪感觉空气沉重。

  对不起,凡,我不能看见你。我打出手势,但愿他能看得懂。

  我知道,我令你想起寒,可是他已经走了。鸢,他走了,你明白吗?凡的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我明白,他死了,永远不再回这世间。

  那又怎样?他活在我心里已足够。

  足够了,足够了。此生有妈妈和寒已是最大的幸福,其余得不到也不想得到。守着记忆和幻想,已足够一生。我站在记忆的瓶口,看不到前方,但我不会恐惧。因为回忆已填满整颗心,回忆化成我的全世界。寂寞?鱼会吗?我是那条在深海游泳的鱼,不眠不休,没有伙伴,永生永世的游下去。

  凡并不因为我的执著而放弃找我,他甚至跟着我去公司,我在想他能坚持多久呢?这世界会有永恒吗?他能坚持一生一世吗?什么都开始有了保质期,爱情承诺。

  鸢,你早上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

  鸢,一个人在屋里闷久了不好,出来走走吧。

  鸢,你没有朋友吗?你难过吗?

  鸢,有事记得我,我留下地址。

  鸢,我心疼你。

  ……

  凡为我做了很多,但我始终见到他就有哭的冲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提醒我寒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再回来照顾我了。他的脸像铁锤一样重创我是心,砸得我无力行走。他在按门铃了,门上的指示灯亮得刺眼。去开门时想杀了他。只想他消失,我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但他做得太过火。一次一次提醒我的伤口。当我开门看到他时全身摊软无力。他提着一袋鱼出现在我眼前。

  今天是清明节。他说,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竟然知道,他竟会记得。

  眼泪汹涌而下,无法控制的。世界依然美好,是吗?

  午休时我在网上看小说,静走了过来。她的脸青春气息浓郁,像一朵清新的百合。看见她我总是有莫名的亲切感。

  工作顺利吗?她说。好久你没去公园了,小怜还好吗?

  我看着她微笑,她是一只蝴蝶,在空气里飘来飘去,带来远处的阳光和温暖。

  下班后我去你家看小怜好吗?她微笑。

  我和静一起离开公司,又遇见经理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势力写在脸上。静并不理会他,一路说说笑笑和我回家。在公司门口遇到等、我下班的凡。而凡和静竟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世事往往巧妙,在他们认识我之前每天擦身而过却互不相识,而自我们相识之后我们三人紧密联系在一起。静建议去买菜回家煮东西吃,她说这样感觉温馨。我想起从前妈妈做菜时满屋飘香,热腾腾的食物令全身温暖。而她离开我之后我从未做过饭,吃的都是速食食品,家失去了家的味道。静的提议像一颗小石子掉进平静的湖面,激起一波一波的浪。

  好啊。凡也赞同。

  这一天是美好的,我静凡,我们花了一个小时做了很多菜,都是家常菜。饭香菜香飘满全屋。小怜在地板上欢乐的跑着,它是喜欢热闹的。这顿饭吃了三个小时,静和凡常常交谈,我在一旁看着他们,愿读懂他们每一句欢言笑语。气氛如流水般清澈明亮,常常我会微笑,心里有或多或少的欢愉。饭后凡打扫客厅我和静洗碗,分工清晰。我们都在笑。静是一只精灵,给整个房间带来欢乐。她决定晚上住在我家,于是打电话回家。她的母亲是个温和的女人,很好的教养,慈爱着静。父慈母爱,太美好的家。离我太远,我的父母不明去向,也许在他们的记忆里从未有过我的存在。而我只是旷野中一株自生自灭的杂草,任由风吹雨打,无处躲避。

  晚上静抱着我,把腿放在我身上,那张纯真的脸在熟睡中依然美好。幸福的孩子。我无法入睡,翻身下床.坐在阳台上,夜里空气清凉怡人。我是在一步一步得到幸福和温暖吗?可是幸福往往会在我知足时毁灭。我是个永远漂泊的人,没有家没有落脚地,所有的地方只是旅途中一个旅馆,天明之后我将继续赶路。在路上,没有人认识我,一张张陌生的脸令我感到所有的地方都不属于我。漂泊的人生,不会在意在哪里。而他们,能令我终止飘荡的心境吗?

  生活继续,美好了许多。公司主管对我更好,凡一如从前对我很好,静时常翩然而至带来明媚阳光。冬天的阴冷没有延续到春天,阳光洒在每一寸肌肤上。周末我会抱着小怜去公园晒太阳,静来陪我,她和我一样爱着小怜。我们能同样给它抚摩和拥抱。凡从图书馆给我带来大量的书,他明白骨子里的我有多么渴望自由,阅读是心的飞翔,那时我会轻松雀跃无比。

  又是一个晴朗的周末,阳光晒在地上照得世界特别温暖。今天静邀我去她家作客。我从未拜访过任何人,我不喜欢探知别人的生活,但静的父母以及家庭对我有绝对的诱惑。我想看看静成长的环境,是怎样的环境塑造了这个天使。家里处处流露着慈爱,父母很温和很疼爱静。静的妈妈开口说话时亦流露着温和,这个女人应该是很善良很善良的。他们很高兴见到我,因为静喜欢我,所以他们也对我很好。吃饭时,我们围坐在餐桌上,气氛温馨,他们不断地夹菜给我,我吃得流眼泪。夜晚,我不留宿在静家,这里再美好也不属于我,我的家是曾经妈妈精心布置的,在寒的努力下延续那么多年的,小怜还在家里等着我,,等我回家。即使他们对我再好也无用,他们眼里流露的是同情与可怜。我是个残废,但仍有尊严。只有凡,他像寒一样,用心与我交流,他会当我与他一样。

  凡说第一次在寒的画室里见到我的画像时,心受震慑。

  我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眼睛,那双眼里流露的是寂寞和安静。凡说。我每看一幅就会明白哥哥为什么会甘愿去照顾你。

  寒是个孤僻怪异的人,热衷于绘画,对外界不加理会。他的偏执令他没有任何朋友,他亦不在乎。而对凡,或多或少的亲情与相似,才令他不远离。在寒二十几年的生命中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和知己。寒的孤寂无人体会,他永远一幅一幅的画着,沉溺着,到最后,他终于放弃了画放弃了所有,从十五楼上纵身而下。看尽世间繁华,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已不值得留恋。

  鸢,你竟如此理解他。凡说。

  他的身边无人能懂,是孤独和心里的绝望杀死了他。凡,带我去寒的墓地看看他吧。我抬起头来望着凡,眼里充满泪水。好吗?

  我们订的是晚上的机票,飞往北京。大厅里耀眼的灯光令我想起寒的眼睛,那双眼睛曾深切的注视过世界,陌生的世界他始终无法看透。在飞机上我梦见寒站在云端,对我微笑,他说一切都好了。无数的天使伴着他飞翔,飞到世界的尽头。

  最终寒永久的居住在一片公墓里,没有特别,他一定不喜欢这里,但是在哪里世界都是一样。陌生依然陌生,孤独依然孤独。我想如果寒住在一颗玉兰树下,下雨时可以得到流过玉兰花的水珠和飘落的花瓣艳阳高照时可以享受树下的幽静和清静,那该多好。可惜现在他依然无法摆脱钢筋水泥的束缚,住在一个他最不喜欢的地方。我放下手中的玉兰花,为墓碑上的照片扫扫灰尘。照片上的寒依然流露着阴郁和愤怒,仿佛在世上一样。凡在身后轻轻的抱住我,我侧过脸去,将滚烫的泪洒在他的肩上,他一动不动的接受一场暴风雨。

  我们在北京停留了七天,如同从前寒来看我一样,陪我七天。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即使故地重游,欢笑早已远去。幸好有凡一直在。七天里与世隔绝,我只想好好的陪着寒。凡并不介意不回家与父母团聚,他会顺从我,因为他懂得我。他陪我走在北京陌生的街上,坐在广场中央看人潮涌动,站在空旷的天幕下看寂寞美丽的烟火,遥看远处无尽无边的地平线。怅然若失的青春,时光从我身上跨过去,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恒星在公转,没有你没有我,长夜仍不会因此变短。如果寂寞仍然吞噬我,我将匍匐不前。如果日后仍然想起你,我将会再回头。

  我去上班时发现静已在公司等了我很久。她的脸色很差,苍白惨淡,失去昔日的神采。我的心突然沉重,静,你怎么了?

  鸢。静是眼里饱含泪水,声音也在颤抖。

  这几天你和凡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你们,急得发疯。她试探着说,你和凡一起出去?

  静,你是不是喜欢凡?

  是的。她说。我知道他喜欢你。

  不是,他是我朋友的弟弟,希望通过我结识你。我打着手势的手突然变得无力,怎么也不能顺畅的讲出这句话。

  真的吗?

  真的。静的眼睛盯着我看,我不敢直视她心虚使我想逃,这里令我窒息。为什么会是这样?这是一场无聊的游戏,我无心涉足,我从未想过因着谁伤害谁。所以还未开始我须退出。也许我能舍弃凡,远离这里的一切。没有人知道我的去向,时间会带着他们遗忘,然后他们继续美好的生活。生命里的一段插曲不会影响一生的。在N城,我开始了新的生活。我放弃了曾经的所有,包括小怜。没有我在,凡和静会相爱的。我在聋哑学校教孩子们读书,他们天真的眼睛里依然有恐惧,我希望他们不要像我一般生活。时光流转,青春在我的手中流逝,我空荡荡的双手永远抓不住任何东西。望着长长的铁轨,突然哭了。记忆交错的时候,我会行走,远走天涯。行走会让我麻木忘却思念的。已不忍回头,也许行走一生才能割舍心中的不舍。对凡还有一段不该发生的爱情。凡的脸浮现在掌心,我双手合十,覆盖住。

  花落了,玉兰洒了一地。又下雨了,天边聚集着厚厚的乌云。走在街上,雨水冰凉的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在这陌生的地方,再也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在公车站拍我的肩没有人跟我说话没有人陪我做饭……

  早上醒来泪打湿了脸,仿佛梦靥。翻身下床望着楼下一地花瓣发呆。如今,我已远离了记忆三年,在这三年里,我辗转走了很多地方,寻找当年妈妈的足迹。经历过了,心里再无恐惧。可是无论走多远走多少路都无法忘记疼痛,忘却记忆。我决定北上去看寒。想和他聊聊我的心绪。

  故地依旧,只是心境不同。上次凡带我走了七天,心里是充足的,如今一个人有写许黯然神伤。寒对我笑,鸢,还有走吗?

  不知道,好累。

  突然哭了出来,心里被莫名的东西堵住。有人从身后拥住我,他的气息他的臂弯,三年前我已熟悉,是凡。我回过头去,再次将热泪洒在他的肩上。

  今天我和静订婚。他说。她让我用三年遗忘你,我以为能做到,但依然做不到。有感觉你会回来,于是来了。我不想伤害静,可是我没办法忘记你。

  我望着他默默的流泪,凡轻轻的抚摩着我。我将头埋在他的肩上,看见站在我们身后的静。我放开凡,静走上来打了我一个耳光,她用尽全身力气。为什么?她寒着脸。凡低下头,静对不起。

  静哭着说,我不要对不起,我要你的真心。你爱过我吗?

  没有。静,我不想再骗你和自己。我爱的是鸢,就算她走了我依然爱她。

  静狠狠的打了凡一记耳光,然后跑了出去。凡没有去追。鸢,我要抓住的人是你,不是她。他抱紧我,以后不要再逃了,你逃不开的。

  我点头。

  是的,我逃不开的,逃了三年依然不能忘却。梦想亦是有的,在他身边快快乐乐的生活,每天都会知足。凡说,处理好这里的一切我会带你离开。所有的罪恶我愿意背负。凡的眼里充满坚定,三年的时光已经他成为一个刚毅的男人,他从订婚礼上逃出来,逃往他心中的地方。我爱他。并且希望一生一世,虽然不相信永恒,但我会珍惜的。

  晚上凡出去面对静和他的父母。我等他回来等了很久却等到了静的父亲。他一改往日的慈爱,傲慢和鄙夷写在脸上。仿佛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灵。需要尘世的人顶礼膜拜。他的神情令我痛恨。他嚣张的开口,你没有资格和我女儿争,她是千金大小姐你算什么东西。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继续下去。

  你必须离开凡,就算我女儿不要他你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鄙夷的看着他,我为他感到悲哀,他的人生除了金钱什么也没有。也许我的生父也和他一样世俗势利。他的那张嘴脸令人厌恶透顶,我祈祷上帝叫他离开。他接了一个电话,脸色大变,然后破口大骂,他像一只狂怒的狮子。我笑了出来,我喜欢他想小

  丑一样的表演。他突然抓住我把我往他的车上拽,车子开得飞快冲往医院。静服毒自杀。世界轰然崩塌,我突然心如刀绞。凡已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他的脸麻木失去表情。我轻轻的坐在他的身边,等待漫长的宰割着我们,煎熬太过痛苦。四周空荡荡的冷寂,急症室的灯亮得恐怖,我怕车子推出可怕的结果。静的母亲哭得不成人形,大概天下的母亲都会如此关爱自己的女儿吧。可是我的生母呢?我靠在医院的墙上头疼欲裂。时间在一秒一秒的走,每一秒都是一万年。最后,医生走了出来,是位女医生,一脸睿智。病人需要换肝脏,家属进来验血。她看着我,你为什么不进去?她不是我家的。静的父亲冷冷的说。医生一脸惊异,怎么这么像?

  她比不上我的女儿,她只是个残废。她的眼里充满轻视。我不在乎他的轻视,他不是我需要在乎的人。

  静的父母出来时一脸丧气,他们都不能救静。他们悲伤的去看静,杜绝让我进去。医生看着他们进去之后摇着头走到我跟前。你真的和那个女孩无关?你不是她的姐妹或者其他的关系?

  我摇头,使劲的摇。我不想与静的家人沾上任何关系。

  但是我的感觉很少出错。她说。相信我。

  相信她?我不会相信,我的父母销声匿迹,我是个孤儿,是妈妈给了我生命。静怎么可能与我有关系?我的心剧烈疼痛,四肢无力,差点跌到。凡走到医生面前向她述说我的生世。

  不。静的母亲一生尖叫冲了出来。不她是的,她来自H城又听不见不会说话,一定是二十几年前丢弃的女儿。

  这不是事实,不是真的。我拼命的摇头。静的母亲跪到在我面前。鸢,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你救救静。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要真相。我不要不明不白,我也不想看见我的父母依然在对令一个孩子尽心尽责。去验DNA果真如此。世界一片黑暗。我嫉妒静所拥有的一切,我恨世界的不公平。

  病床上的静紧闭着双眼带着氧气罩面如死灰。我们初见时她还那样阳光快乐,她给我带来了崭新的生活,如今她却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放弃人生放弃全世界,而她竟是因我而认识凡的。这是我种下的因,我必须吞下果。虽然她的父母,也是我的,给了我生命却要抛弃我,我不会原谅,但我不能为了恨和嫉妒而放弃救她。

  进手术室之前我见了凡一面。他的眼里满是彷徨和愧疚,他在后悔当初。

  你不该认识我,但是一切一来不及。你不必后悔,这是宿命。冥冥之中这是我们姐妹之间的债。我会去偿还的。

  凡落泪了,他从不落泪,此情此景,叫人心碎。

  手术以后我在医院拒绝见任何人,静的父母,凡。然后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医院。让静的父母去好好宠爱他们的女儿吧,让凡把静当着是我吧。我将与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没有任何关系。于是我再次不辞而别,背上背包,向地平线最远去走去。

  天涯海角的三纹鱼每年从山上游下来产卵然后死去,生生死死太过平淡,离别更不足为惧,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爱情。诺言,都会消逝的。伤痛亦会好的。

作者:    来源:     编辑: 关云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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