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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神女九天上
http://shuangyashan.dbw.cn   2007-07-09 09:35:34

  阔别三峡20余载,我所念念不忘的神女,可还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于“阳台之下”,为谁望穿秋水?

  据说蓄水后的三峡,游轮将曳过神女峰的石榴裙,倾慕者们仍须伸颈抬头,直到将帽子仰落,难望神女全貌。距离、时间和角度已经改变,不能改变的是现实和梦境,人间天上,咫尺天涯啊。

  1981年初夏,我在北京开完会,乘火车到武汉,准备游三峡。在武汉,我先住南方汉口,后挪到北方武昌,像一颗热衷移动的过河卒子。先加入这边一个民间小聚会,再混迹那边武汉大学一个非正式座谈。

  不断有人提到《致橡树》。那首诗写于1977年,公开发表在1979年,受到不少读者的宠爱。聚会结束曲终人散,墙角却有一娇小玲珑年轻女郎悄悄留下,趋近前来掩面而泣。苦恼万端的她,说是虽然追求者似长江后浪推前浪,却找不到她的那棵伟岸橡树。次日,从珞珈山校园跟过来一个女研究生,坐在我招待所的小木床沿也是哀哀流泪。研究生在当年已属凤毛麟角,女研究生更是熊猫一般珍稀。或许如此,她便有理由不修边幅,两条辫子枯槁凌乱,皱巴巴的衬衣太短,露出一截泛黄的汗衫。我守着索求橡树无门的女“熊猫”,手足无措,心里充满犯罪感。或者我应该去设法经营一片橡树苗圃?

  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喜欢这首诗。就算诗人不做,三峡却还是要去的。我们先坐长途汽车,崎岖惊险,年轻不知道害怕,一路颠簸到宜昌,然后上船。木壳游船虽然没有现在豪华舒适昂贵,但有简易饭菜果腹,有扑克象棋廉价出租,还有热水洗澡。水呈黄汤状,毛巾立刻晕染出神秘的黄色八卦图。还好,人本来就是黄皮肤,只是添了一股泥腥味。

  没有导游拉客,只有广播,每到紧要关头轰轰响起。解说者操浓重北方口音,不是湖北腔调便是四川嗓门,初闯江湖的我,听在耳朵里全成了一片紧张嘈杂的防空警报。游客纷纷,说是半夜进巫峡,怪不得楚王邂逅神女,一定是在睡梦中。我非白马王子,要亲睹倩影只有睁大眼睛,片刻不敢交睫。守候许久,见众人慌慌张张地穿鞋加衣,挤向舷边甲板,我自然不甘人后一拥而出。

  微蓝的天幕已经拉开,序曲低溢在浪弦的韵律之间。清月迷蒙、冷雾飘忽,山影幢幢,江氤四起,把一幕亘古的悲剧烘托得呼之欲出。神女裹着素袍缓缓转过身来,却只是默默侧聆,幽幽眄视,欲说还休。千言万语,只在最不设防的一瞬间,撞入我们一厢情愿的视野。她是大家的梦中情人,随即隐匿在其他形状里,不复重现芳容。

  众人还在指指点点。蓦然,我眼眶一热心中刺痛,不由得抽身回到空寂的船舱里。女播音员和研究生的音容浮现,江涛高一声低一声,都是激越的和弦。

  《巫山县志》记载:“赤帝女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为神女”。不过,我眼里心里的神女峰,却是《高唐赋》和《神女赋》中,“哗兮如华,温乎如莹”,“皎若明月舒其光”的女郎。自楚王后,多少文人墨客帝王将相帅哥靓仔,日过湍滩夜宿巫峡,梦山风刚烈、梦水声擂鼓、梦林涛壮阔,却梦不到“摇佩饰,鸣玉鸾”的销魂之音。千年以来,神女不再步下悬崖,难道真是“为了眺望远天杳鹤,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回家后,写《神女峰》,诗三首成一组,寄一位诗友,被无情鞭挞彻底摧毁信心。遂弃其二存一,应付朋友约稿。始料不及的是,1982年第一期的《绿洲》诗刊发表后,反馈热烈,尤其是中年人。越过浪漫的、理想主义的青春时代,他们更珍惜和理解尘世的寂寞和幸福。

  这些年来,我多次到过长江边。好些个夜晚,站在重庆的朝天门码头,望着江涛不倦地往神女峰方向拱翻,像一群群虔诚朝拜的腰背。我没有勇气再走三峡。不知不觉,神女峰已深入我的梦境,以一夜痛哭,浇湿无数读者的肩头。

作者: 舒婷    来源:     编辑: 关云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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