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的老公是搞雕塑的，在苏28岁生日这天，他送给她一件吊坠，那是用石膏做成的一截手指，仿着自己小拇指的模样，1：2的比例做的小巧精致，惟妙惟肖。

　　这已是海送给她的第二十四件礼物了。海很穷，但有的是才华和创造力，从一枚草戒指到一根麻绳手链再到这个拇指吊坠，每一件都会让苏惊喜雀跃，爱不释手。

　　苏和海都是很容易知足的人，这让他们很快乐，两人彼此深爱着对方，自己努力着用心营造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苏清晰记得她和海相识时的情景，五月里的那天，阳光明媚，苏在公园里踱步等待着那个在网上聊得很是投缘的朋友。百无聊赖间，漫步青草坪，抚摸着一个个用青石雕成的蘑菇，便猜测着作者的用心。这是位惹人怜爱的男子，做工如此细腻，逼真的蘑菇简单地点缀着这片广旷的绿地，让人身在其中不再会觉得那么孤单。

　　苏一直就住在附近，却没发觉这些个蘑菇是何时偷偷长出来的。

　　“你认识她们吗？”苏抬头，看见一个背着画夹的男子朝自己的方向说话，再看看四周并无他人，便向男子走去。

　　“你是问我？认识谁？蘑菇？你认识我吗？”

　　“对，我说的是蘑菇，每一个纯真的女孩都应该认识蘑菇。”

　　“对不起，我不是采蘑菇的小女孩，怕应该是老姑娘了。”苏有点想痴笑。这样的一个男子，满脸胡茬，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是蘑菇，今年25，未婚，有房有车……”

　　苏听着这个男子像征婚一样的自我介绍，终于明白了，他便是她要等的人，蘑菇是他唯一的一个在网上聊得的知己。

　　深谈中，苏了解到海是搞雕塑的，靠卖艺(艺术品)为生，这草坪上活灵活现的蘑菇便是出自他手的作品。

　　苏信仰耶稣基督，每次礼拜时都会都会殷诚地感激主赐予她生命和海，海是他的另一半是苏的生命，她无法想象没有海的日子将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生活地很是艰难，海的作品无人欣赏，却死活不肯让苏出外工作，他宁愿让她在家里做个轻轻松松的小妇人。为了糊口养家，为了苏他出外卖唱、卖画，甚至在万般无奈下选择去卖血。这些苏从不知道，海也绝不会让她知道。

　　其实苏对海早就有了怀疑，前些日子，海拿走了家中仅有的一百二十块钱积蓄；前些日子，她看见海的胳膊上有好几处针孔；前些日子，他看见海在画室里歇斯底里地哭泣抽搐。

　　她的怀疑连她自己都不敢去相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她却不敢去求证，怕那些噩梦真的会梦境成真，她奢望着，即便是噩梦，就让它一直做下去好了。她的怀疑：海确确实实是在吸毒。

　　海这些天一直把自己关在画室里，苏曾去偷偷看过他在做什么。画室里一尊尊人像，没有眼睛，没有面孔，如果不是海在里面，那些雕像就像一棵棵枯萎了的白桦树。可是海在，苏隐约看见了有海的影子，也有自己的影子。疯子！苏难免会这么想，海已经五天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了。

　　僵局打破是在苏生日的那天晚上，橘红的烛光下，没有蛋糕没有红酒只有两碗萝卜当菜的大米饭，但如果有海在，苏便会很满足了。

　　果然海还是来了，带着那个吊坠，海的手指模样，在烛光下泛着黄色的光，像真的一般。

　　那夜里海和她说着很多故事，童话的、恐怖的、搞笑的……

　　长久积压的寂寞让苏萌发出了丝丝冲动，她怀念从前和海在一起的彻夜缠绵，好像已经有好些日子海没有动过她了。她吻他，如抚摸他的雕塑那般抚摸他，可海却说自己累了，翻身便入睡。

　　那夜，苏无眠。

　　人世生就在矛盾中挣扎，越是活着幸福便越是强烈地觉得生活可怕，终究矛盾还是来了。

　　醒来时已进中午，海却不在，苏心口隐隐作痛，想他或许又是如前些日子说的那般谈生意去了。

　　苏仔细端详着海送她的吊坠，那手指弯曲的形状，让她想起海那次和她拉勾上吊时的百年约定，更让她想起了海对她的溺爱。学着海的样子，苏拿起海的“手指”轻轻刮了下自己的鼻尖，却逼出泪来。海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没有电话，没有邮件，没有留言。苏觉得自己这时前所未有的委屈。

　　海走了，已经是第十天了，像是就地消失了。苏如疯了般流着泪寻遍了这城市的大街小巷，他常去的，不常去的或根本不会去的每一个地方，统统没有他的影子，苏知道，海一定是出事了，她所想不到的，分担不了的大事。

　　上帝是名好导演，他安排的每一场戏每一处场景都不会出错。海终究还是走了，没到白头，没到百年。

　　家已经没有了家的样子，少了海的温馨浪漫作伴，苏有种想死的冲动。

　　苏回来时，电脑开着，房门开着，苏满心欢喜，找遍了屋里每一处角落却还是无人。电脑闪烁着烦人的白光，一篇未写完的word文档。

　　苏：你知道我是爱你的，远超过了我的生命。可是我却忘了，生命才是爱你的唯一本钱。

　　我在一次卖血时，被不负责任的血站传染得了艾滋病，有点可怕是不是？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

　　跟我在一起的三年时间里，你虽总是说自己过的很快乐，但我还是觉得欠你太多，无法给你丰厚的物欲生活，连陪你的时间也是随着我的自我忙碌剩下的少的可怜。

　　那些天我奔走在市区的各家医院，我不想死，不想失去你，不想让你伤心为我落泪，但终究还是确诊了：HIV(阳性)。

　　我不能让你看着我萧条渐死，我宁可让我在你的眼里永远是那个健康的能带给你快乐的老公。

　　临走了都没能给你留下些什么，想我时看看画室里我做的那些塑像，有你，有我，还有我想象中的咱们的宝宝。

　　我……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海的话还未说完，便匆匆地走了。

　　苏还未看完，便已泣不成声。

　　回想起那些事：钱，海手臂上的针孔以及那天他痛苦的抽搐，苏真想把自己杀了。海的死在苏看来便如同是自己拿刀把他杀了，他那般独自忍受，自己却在他背后枉自猜疑。

　　海，我恨你！

　　苏拿刀子在腕间轻盈地划过，面无表情，血一滴滴如娃娃的哭泣般从伤口沁出。苏就这样让它们流着，游走在家中的每一处海呆过的地方，用伤口轻轻抚摸。

　　渐渐地苏走进了画室，却瘫坐在了地上，满满一屋子的塑像，是他们从前的影子。每看一座，苏便笑一笑。却在一座娃娃像前呆住了，她有着苏一样的面孔，有着海一样明亮的眼睛爬在地上像受了委屈一样地哭泣。

　　“海，你看，我们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回来！你快回来抱抱她……”苏对着窗外的天空吼着，哭喊着。

　　第二日苏到医院检查，HIV：阴性。苏有点失望。

　　却听着医生这般说着：“小姐，你怀孕了。已经三个月，女孩……”

　　两年后，在街心草坪那群蘑菇中，多了一尊娃娃像，一对母女在草坪上玩耍。

　　“哇……”娃娃摔了一跤，两滴泪水如灯笼般挂在脸上，恰和那尊娃娃像一般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脖子上多了一个吊坠，那吊坠，拇指模样，小巧精致，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