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梦见了他。
看不清容颜,只知道是一个瘦削的男子,在水里。她与他周围,是水草或者是水蛇,蜿蜒游动着。她吓得大叫,紧紧地抱住他……
从梦里醒来,她仍然很不舒服。那种羞辱,愧不可当,甚至,无以容身的伤害,使得痛一直延伸到骨子里。
在办公室里,一如往常地无所事事。公司又要开会了,领导去开预备会,她和同屋的小女孩乐得在网上聊天、玩游戏。
电话响,她吓了一跳。却不敢接。同屋的珏儿接起电话:喂,你好。
哦,在。
雪姐,你的电话。又悄悄地捂着话筒补充道:是头儿。
她知道,又有事了。
她拿着头儿的签字,去相关部门找人办理。信息室的小董正在电脑上忙着,看她来就按了最小化。她只恍惚看见了聊天室字眼。心里不由得笑:呵。原来大家都上QQ聊天啊。
几经修改,流程上已经无大碍。
她又闲得上了网。想起刚才看到的聊天室,索性也点了进去。
进了一个看着很美的名字:诗风词韵轩。
说来也是好笑。自从她知道可以申请QQ号以后,也就随意申请了一个。但是很少聊天。常常是挂着,自己在网上看小说,那种很假很做作很虚伪的小说,而且故事里的女子各个生得美艳却头脑简单的令人发指。那种大爱大恨大情大仇,居然也能让她在消磨时光的同时赚取她一向不轻易流的眼泪。
她像一个好奇的小女孩,孤单地站在有着这么多人的聊天室里,
看他们侃着诗的格律,或者接龙,或者对诗词,很是热闹,像是打擂一样。
有几个同时过来打招呼:好。
她也怯怯地回:你好。
人好多!她无暇一一应付。先看看他们的资料,才决定是否答话。
正这时,QQ响了,是系统提示,有人加她为好友。她一律点了取消。还没有关掉信息框,信息已经发了过来,是一句诗:凌波有仙子,摇曳自葳蕤。
她的心就莫名地一跳。关掉了所有的聊天室,她只认真的和这个叫天堂的人说话。
呵呵。我不过是凡尘俗子罢了。
她是自卑的。一直都是。她从网上搜到了曹植的《洛神赋》,给天堂发了过去。并且自嘲道:我可没有洛神的魅力。
她被他的语言吸引。有一句没一句的对着诗。他才思敏捷,而且对的极工。她则显得有些随心所意,而且对到“落红本是无情物”时,居然卡了。她心里焦躁的很,大脑却干脆在这时候罢工。
许久不见她发言,他回了一句:“春风几度亦缱绻。”她的心紧缩了一下。
他说:上帝给了你出路,你却选择了逃避。
她一下子呆了。她一直在想这句话,是,是自己一直,选择的逃避。他怎么可以这么说,他怎么可以。他并不知道她的工作、性格、生活、经历,他怎么就一下子说中了她的致命之处。
她心神恍惚了。她从来不相信,还有谁能看到她的心底?
第二天,她早早地就看到他来了。这天公司的会已经召开了。她以出稿件之名,不去会场,不去做所有的工作,只是坐在那里看他的头像一会亮起来,一会又黑下去。她问他:为什么你的头像是黑的。
他说:因为我是黄皮肤,黑头发。
她气得打跌。我是问你的QQ头像,为什么不说话的时候是黑的,一说话就又亮起来?
他回道:我隐身了。
她才知道,原来QQ还有这个功能。
他问她在做什么?
她答:很无聊的公文。
他说:哦。写简报呢。
她惊得不知所以。
她知道他喜欢文学、喜欢下围棋、喜欢生意场上的胜负感
她问:想看看你写的东西。
他说:我的空间打不开了。等我回了家,我再给你看,行吗?
她问:你能教我下围棋吗?
他说:等你到北京了我教你。
自此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也见不到他。可是她的心心念念里,都是他,只是他。
她倍受煎熬,每天痴痴地上QQ,只为等着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感觉、故事、人。
她把自己的感觉写了出来,给他留了言。她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苦苦地坐着,在等着什么……
那天是周末,她和家人一起出去,带着儿子。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是短信,只有四个字:周末快乐。
那一刻,她的心莫名地跳个不停。虽然是个陌生的号码,但是她知道是他。
心虚地对老公说:不认识。
只是她的心已经出了魂魄,仅有的一点没有快乐的平静也消失了。
再见的时候,他诱惑她,用美好的天堂。
有一瞬间,她勃然大怒。她问他:你为什么总往这方面误导我。
他说:也许我是在诱惑你。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是在诱惑我。
潜意识里我是在诱惑我自己。你的名字给了我美妙的想像,我想带你和我一起去天堂。
她被彻底打败。
用残存的理智苦苦挣扎,不想让自己输得十二分的可怜。
她一直在想,也许他不幸福,甚或曾经的幸福突然离他而去,不是没有这个原因的。只是,她也爱莫能助。他那么固执地认为他自己是对的,一直都是对的。而他的孤单,他的寂寞,他的常常受挫却不肯自己承认的失败,都是自己厌倦的缘故,而不是自己的欠缺。
那天是情人节。她在网上挂着。有很多朋友祝她节日快乐。她只是说谢谢。
每年这个所谓洋化的节日,她都不甚热衷。因为他从没和她一起过过,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在那一天不在一起。就算过,也和往日一样过,既没有鲜花,也没有礼物。
她也没什么感觉。心想,祝别人节日快乐的人,都是自己不快乐的人。
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他送了她一枝花。
实在出于她的意外。
祝你今天快乐。她也学会了这么地祝愿。
他却回:我今天只想睡觉。
她记得他说过今天走的。所以她诧异地问:怎么,今天不回了吗
他冷冷地发了两个字:没票。
然后就显示离开状态。
她知道他是不愿意理她了。于是以车票为引子,给他发了一个笑话,希望他开心。自己就安静下来。
一个小时以后,他发给她一个笑脸。
通过交谈,她知道,原来他受了挫。她在那里静静地听他说,觉得他实在像一个孩子,被人抢去了心爱的东西,一心想复仇地孩子。
谈着谈着,就又被他控制了。
他说,你怎么看男人。她说我只注重整体感觉,不看五官。
他说,那你明天来北京看看我。
他问她,她认为最好的男人是什么样子?
她说适合我的就是最好的。
他说,你偷换概念。
她说,要爱我如我所是,而不是爱我如我所想。
他表示不明白。
她补充说要聪明,有才华,能包容。
也许是量身定做的,也许不是。谁都不知道。
她忽然就觉得他十分的可恨。因为话题又把他无形中控制了。他问:谈激情就可恨?
不是。是被控制。
他说,好吧,我不控制你,我只想你来北京。
他问,你来北京坐车要多长时间?
她说,不到两个小时。
那你来看我不好吗?
她笑,呵,谁教训我说不要被自己迷惑?
是我。
她回:所以我要想想是不是迷惑再说。
天堂,是意识的迷离。
她知道,却也不知道这话的意思。
失去控制的堕落的快感。
他问,你明白。
接着再跟了一句,不要控制,只要放纵自我。
她心颤不已,问他:春风一度亦缱绻?
是冷冷的两个字:几度
她恨自己,从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是这样的过程,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的私心疯长,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一直到无法自拔?
她浅笑,有本质区别吗?
没有,一生万物。想来吗?我诱惑着你。
呵。我是被你给气死了
他笑,哈哈,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他误解了:你知道我在气什么
你还是只按照自己的意愿控制事和人。还说不控制我呢
哎呀,你可以挣扎嘛
呵呵。我的挣扎,于你是更大的诱惑,你说谁占便宜?
你占便宜,因为你在运动。其实你一直在我的网里挣扎,你不知道吗?宝贝
她自己怎么不知:猫看着老鼠挣扎,你说谁在享受
就是一直在挣扎,所以才恨你的
他回,恨我是因为你讨厌自己的进退不得;我于你是巨大的诱惑,不是吗?
我没有控制你,宝贝,是你的心在控制自己,比如说来北京,比如说和我在一起
表面上看你是很平凡的女子,如果不和年深度的交流,无法发现你的慧。
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什么会进入我的内心世界?
你的相貌平常,却诱惑着我去诱惑你。
你要什么?告诉我。
她居然会流下眼泪。算是自己总算被得到了一点承认的回报么?他是个会煽情的男人。只是一个会煽情的男人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是大年三十,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去。就算明知道那不过是他设下的床上的陷阱。她真的,真的,想跳下去。
年三十,一家人过年。她心里难受,说我也想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喝了有一瓶红酒。
她问自己,如果醉了,可以让我不想你,我情愿醉,如果我梦里可以不想你,我情愿梦。但是,都做不到。醉了的时
候,心痛的感觉被麻痹了,但是仍然在,而且一直在。
年后,她开始去北京找工作。
那天她在北京,他看她在线,说我回北京交接来了。
她说,嗯。我也在北京。
他诧异,你在哪,想不想见我。
她说,我不敢。
他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什么?她问自己。呵。她怕他。
一次一次的去北京找工作,她知道,说什么发展其实都是骗别人的,她只是想离他近一些。
但是,他又要回家了。而且此去不回。
因为他要回了,所以很冷淡。尽管在线也不理她。
那天很晚上,她见他还在,她问他在不在北京。
其实是想说明天去北京,想见见他。
他只简短的说,在,但是在忙。
她敏感地觉出他是不想理他。所以她悄悄下线,然后将他又删了。
她想去一次塞迪大厦。也许他不一定在那上班,也许他现在已经回了家,就算他仍然在北京仍然在那里上班,她也不一
定能见到他,可是她还是想去,她想看看那里。
她其实还是最想见一见他,就那么远远地看上一眼,她想知道,自己这三十年中第一次爱上的男人到底什么样子。她没
有任性的资格和权利,也没有任性的资本,她承担不起这代价。就像他说的,有心无胆。呵,他还是不懂她,她对别人何尝
有过这心,对他有心,还是因为她爱吗?他说自己有胆无心,那是因为他有一切诱惑的资本和资格,他也付得起这代价,因
为他不爱。
她问他,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见你的照片,我都会有心痛的感觉?
因为你爱我。
言犹在耳。想起来,他应当是相当肯定的语气。
爱不爱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值得,都是她自己的事。她一直确信这点。只是,心头仍然有一丝不可抑制的怅惘。春天
的樱花开了,开到荼糜,热闹非凡,却也终于开始在春风中洒下了花雨。花开廖落终有时,人生际遇由此知。
罢了罢了。以不了了天下事,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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