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不是很大,但仍阴得很重。浓云低低地压在天空下,一块块、一团团或青或灰或黯紫,像说不上名目的一群群怪兽,在轻霭霾雾间互相挤压重叠沉浮升降。冷得刺骨的雪星星点点洒落下来……
在白天,它做出千百种婀娜的姿态;夜间,它发出银色的光辉,照耀着我们行路的人,又在我们的玻璃窗上绘就了各式各样的花卉和树木,斜的、直的、弯的、倒的。还有那河流,那天上的云。
半年来,我与妻子初雪的矛盾越闹越厉害,已经写好了离婚协议书。一个月前,她留下一张便条:“锦!我们都需要给对方一段时间,静下来思考一下未来。我回娘家了,当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有答案。”没有妻子在家的我,几乎天天与狐朋狗友喝酒到深夜。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清早我就腹痛难忍,披上大衣直往落满厚厚雪地的屋外公厕跑去,边跑边不停地唠叨着:“该死的房屋维修班,都通知你们三天了,来我家修理厕所,到今天还不见你们的鬼影子。”
这人急起来就容易乱,我刚刚一到公厕门口,一摸口袋,槽糕!没有带手纸。正准备转身回家拿,突然一个很熟悉的女人声音喝住了我:“锦!清早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回过头来,只见初雪站在我的面前,身着一件淡蓝色的太空棉长呢服,头上戴着白色绒帽,烫成大波浪的长发直到腰际。眼影用的是淡淡桔黄色,将原来白晳的皮肤衬得更加细嫩。她双眼闪烁的亮光中有点点惆怅,也许休息不足的原因,年轻而又成熟的脸上带着几许苍白。而狼狈的我,真是太相形见拙了。突然见到相处两年的妻子初雪,我愣住了,脑袋里空白了三秒钟。
为了维护丈夫的尊严,我微微把头向上抬了一下道:“回来了!”
妻子初雪用很平静的声音回答我:“我回来,是想谈我们……”
“等一等!我急着上公厕,你带了手纸没有。”我不知道是害怕家庭分裂,还是真的急于上公厕,匆忙打断了她的话。妻子初雪眼神里先是惊讶一下,又收了回去。随后,她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我。
我接过纸,再次冲进公厕。
大约过了十秒钟,我再次跑了出来。
“我要的是手纸,你怎么给我的是离婚协议书!”我声音从高八调,一下子转入到低五调,也许再高水平的歌唱家也没有我转音快。突然我意识到了,马上接着说:“是啊!应该把它当手纸用。”妻子初雪没有看我,全神地用尖尖的靴尖玩弄着脚下的那堆小雪,脸上已经失去了那几许苍白,嘴角上泛起了多年前我们初识时的笑容。
天空中又开始飞舞着雪花。它是“雪白”的白色,花一样的美丽。它好像比空气还轻,并不从半空里落下来,而是被空气从地面卷起来的。然而它又像是活的生物,忙碌地飞翔,或上或下、或快或慢、或粘着人身、或拥入窗隙。它静默无声,但在飞舞的时候,似乎听见了情人的窃窃密语声、礼拜堂的平静晚祷声、花园里的欢乐鸟歌声……
我爱这初冬的雪,我爱初雪。
它扑到脸上的时候,我似乎闻到了旷野间鲜洁空气的气息。它落到唇边的时候,是我轻轻地亲吻。那渐渐融化的感觉,是我永恒的初吻!
不愉快的往事如同梦一样,梦来之,梦归之,梦碎之,梦醒之,空空无影踪。
初雪,我轻轻地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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