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维持网络文明和捍卫言论自由之间有一个微妙的平衡。网络文明当然好,但如果因此侵犯了言论自由,我宁可网络脏一些。特别是去年,网络民意出现“井喷”,于是一些人认为,网络民意不是民意,网民是非理性的……
其实我们都明白,网络不文明,是有些人的情绪和意见缺乏表达的渠道,挫折感太大。当然,如果我们暂时还创造不出那么多公共辩论和发言的机会,就让希望别人听见自己声音的人到网上发泄发泄,虽然语言脏一点,但心里的恶气出了,日常行为也许反而会温和些,对社会未必有坏处。最下之策,在于不给人家发言的机会,把人家网上发泄的权利也给剥夺了。
说了这些,无非是想证明:网络不文明虽然不好,但不那么可怕,不要神经过敏。我不妨举个例子,最近有人在博客上这样写下了他看到我的博客后的感受:
一看他(指薛涌)的“品牌”,就吓了我一跳:“反智的书生”!一个中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一个世界名牌大学———美国耶鲁大学的历史学博士候选人(虽然始终没有毕业,看来也没有希望毕业),一个美国大学的历史系教师,为什么要反智?看来,他不是真反智,而是假反智。他反智,就如同那些做了总统的人痛骂权力,当了婊子的人怒斥卖淫,抢劫了民宅的家伙声讨强盗,刚从一个裸体女人身边提上裤子,转身就扑向电脑,去写节制性欲有益身体健康的文章……
文章的观点到底是什么,我看不太清。不过,我想问的是:你如果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儿,独自去写出这种文字的教授办公室求教,你心里是否有些七上八下呢?也许你会说,别瞎扯了,写这种文字的人是那些网络暴民,斯斯文文的教授怎么会有这种手笔?可是,这位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吴××先生。
我把他的文字摆在这里,并非看出他有什么不良倾向。相反,如同我上面说的,这样宣泄一下,心理上的某些压抑解除了,日常生活反而会更安全一些。
我真正想说的是:当我们容忍这样的文字存在的同时,对写出这样文字的人,对那些无名无姓、在网上宣泄的老百姓至少也应该宽宏大度一些。网上骂娘的确不好,不过大抵就是那么个人所共知的国骂,没有创造性,也没有感染力,你只是知道人家生气了而已。
吴先生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他有所交代。第一,我写了一本《草根才是主流》,吴敬琏先生称他对把社会用“草根”和“主流”来分析的方式很担心。第二,我最近要求吴敬琏先生公布自己的收入来源,因为他又在国务院和政协担任重要职位,又在大企业当独立董事,有利益冲突。吴敬琏先生还没有回应,吴××先生已经怒不可遏,攻击起我的“反智”来,并称“真正的草根是没有发音器官的,所有在呼喊的草根都是假冒的”。
这也是我和他的主要分歧。我在几本书中,反复表述了“反智”的意思:在民主社会,人不分愚智,都是一人一票。专家不能垄断决策过程,主要政策必须经过老百姓的公共辩论才能出台。知识和权力常常会形成危险的联盟,垄断政治过程;“反智”则是让知识上的弱势进入政治过程,对民主的发展有健康的意义。我确实是“中国最高学府”出身,确实是个什么耶鲁大学博士候选人,不过,这并不表明我比一个不识字的农民应该有更多的政治权利,更不见得我在道德上比人家要高尚。我大学时读古雅典的历史,记得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个政治家正面临公民投票,以决定是否将他流放。在他走向会场的路上,碰到一个不识字的人,正找人帮忙把自己想流放的人写在选票上。政治家发现对方想流放的竟是自己,于是就问:“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对方说:“没有原因,我就是不喜欢听这个名字。”于是,他诚实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对方的选票上,虽然对方根本不知道他写的是谁。最后,他果真被流放了。
民主就是这样,能让一个看起来最没有“发音器官”的人发出自己的声音。自20岁起,我一直把古雅典作为心灵的故乡,如今40多岁,那故事还感染着我。吴先生如果觉得自己有骂人的权利的话,至少也应该承认老百姓有同样的权利,凭什么人家一骂就是暴民,你骂就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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