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来临,每到这个季节,我的眼睛和心情总想躲避什么,是墙上的日历,还是悲伤的记忆?但每次我都无处躲藏,母亲的祭日总是带着寒气来了。
是的,母亲离开我已经四年了,我却总像在梦中,恍惚,犹疑,感觉像一场梦,只是我和母亲还没有醒来。有时住在昔日的闺中小屋,仿佛又听到母亲在院子喊我:“懒丫头,快起床吃饭,一家人就等你了。”往年听到母亲的呼喊,我总是用被子蒙住头,假装没听见;现在切切地望着屋外,却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了。
母亲的病情是在2002年的夏天被发现的,那个夏天母亲持续的低烧,消瘦,我们都忙着自己的工作、生活,并没有怎样在意,因为母亲的身体一向很好,可以说十多年未进医院了。直到爸爸的一个电话,他让我到医院去一趟。爸爸的语气让我有些不安,我把姐姐也叫了一起去。在医生的办公室,薄薄的一页诊断书:妈妈患的是绝症晚期!爸爸流下了泪,姐姐当场就伤心地休克了,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医生上下翕动的嘴唇:“病人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手术、化疗都没有意义了,你们尽点心意吧。”
我不信!一个人的生命难道真的那么脆弱?我请了长假,把两岁的孩子交给了婆婆,我带着母亲到了南京,后听人介绍说北京空军总院的专业治疗效果很好,那一年的9月28日我带着母亲又来到了北京。
那是我第一次去北京,在空军总院门口下了车,风就呼呼地吹了过来,穿过肌肤,直达彻骨。只到今天,北京给我的印象依然寒冷,还带着风。
我给母亲选了单独的病房,有沙发,有电视,很温暖,虽然是在医院,我还是想给母亲家的感觉。从母亲的病房到她做放疗的科室,约四百米远,开始做放疗的时候,我都陪着母亲慢慢地走过去;不做放疗的日子,我就跟同楼的病人家属一起跑到远郊的菜场,挑了母亲爱吃的菜,回来在医院的炉子上慢慢地熬,跳跃的炉火里有我的希望,我的幻想,那是一颗总在渴望奇迹出现的女儿心啊。
每天午后的时光是我最喜欢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房子里,我和母亲坐在沙发上,随意地聊,母亲曾经的学生、同事,老家久远的人和事,新来的病友,总是含笑的主治医生,北京的消费水平,等等,都是我们的话题。有时母亲累了,我们就躺着看电视,电视剧《空镜子》和韩剧《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就是这段时间和母亲一起看的,母亲特别喜欢跟着电视哼《好人好梦》插曲,说曲的旋律美。有时母亲提到她的病情,我总是打岔,依偎着母亲撒娇:“我不管,你生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在我50岁以前,一定要有妈妈在身边!”这个时候,母亲也总是笑着望我,说:“傻孩子,生活哪能都随人的心意去安排。”
是的,生活哪能都随人的心意去安排,来北京不久,就听到演员李媛媛、歌星罗文、高枫相继病故的消息,让我的心沉了又沉。两个月后CT片显示:放射治疗并没有控制住母亲的病情,癌细胞在母亲的身体里扩散了!母亲的体质越来越差了,消瘦、呕吐、疼痛如影相随,我无能为力,只能站在那里,绝望地注视着母亲的生命在我身边渐渐枯萎,我听的到她枯萎的声音,那是世界上唯一让我肝心裂碎的声音啊!
母亲不能行走了,我借了轮椅,每次做放疗的时候,我就背着母亲从二楼到楼下,再推着母亲走,这条通向治疗室的路,给了我多少的憧憬,多少的希望,现在我一路无语。这段时间,给母亲穿衣、喂饭、梳头,服侍母亲大小便,对我来说都是极其幸福和心酸的事,母亲却表现的很坚强,疼痛时只轻轻的哼,只要精神好一点,她总是微笑,望着我跑出跑进的,每到午后,还不忘提醒我看《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只是看着我和姐姐的孩子照片,她的眼角忍不住流下伤感的泪。
我告诉自己绝不在母亲面前流泪!每天我故作轻松,喋喋不休地谈论着纷乱的话题,依然跑远远的路去买菜,依然蹲在炉子边耐心地熬粥,熬汤,虽然母亲每次只能喝下一小口,但我依然喜欢去做。我知道其实我很害怕,我怕以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机会做了。
那些日子,我就像一只迷路的小鸟,茫然地徒劳地扑腾着翅膀,依然找不到前行的方向。我拿着母亲的CT病理报告,去301医院、307医院、广安门医院,去中国肿瘤研究所,去挤各种各样的肿瘤研讨会,有时为了挂一个著名的专家号,我在医院的窗口前蹲了整整一夜,大大小小的专家我见了不少,也无数次切切地递上母亲的病理报告,给我的回答都是让我心痛了又痛的:已经是晚期的晚期了,治疗没有意义了。记得那一次,从307医院出来,我上了公交车,看着车窗外光秃的树,耳边响着专家无情的话语,想着母亲迅速消瘦的容颜,多日隐忍的委屈、绝望和伤感终于喷薄而出,我抱着母亲的CT片,仿佛抱着母亲,我终于哭出了声,,我伤心地哭,我放肆地哭,我再也不要强颜了,母亲,我要你活着,在我身边好好的活着,在我的目光里好好地活着,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我要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像从前一样好好的生活,我们不来北京了,我们不求专家了,我哭着,胡乱的喃喃着,朦胧中有手轻拍我的肩,有人默默递过来面巾纸,却依然消不了我对北京的恨意,是的,我恨这个地方,给了我希望,又彻底灭了我的希望!
那晚,母亲在一次次袭来的疼痛里沉沉睡去,我抚摩着母亲的面颊,像抚摩自己的孩子,是的,从那时起,我就希望做她的母亲,我在心里轻轻地哼着《好人好梦》,像一位母亲给自己的孩子唱催眠曲.我的心很安静,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总是含笑的主治医生终于不笑了,她建议我带母亲回家,我听的出这话的重量,我悲伤地走在母亲走过的路上,我在母亲做放疗的科室流连,凡是有母亲气息的地方,我都默默地走了一圈,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仿佛寻找什么,又明白什么都是空的了。北京,我带母亲回家了,回我们自己的小家了。
母亲回家后,仅仅过了二十几天,就在冬季萧瑟的风里,走了。从此,我,也成了无家的孩子,我是谁的小棉袄,总在空中飘?
我知道,做儿女永远报答不了父母的恩情,所以,母亲,来生做我可爱、漂亮的女儿吧,求您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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