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秋天,太原被炎热席卷过后浸润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连太阳偶尔出头也湿漉漉起来,正如梅欣湿漉漉的疲惫,“滴嗒滴嗒”的水珠会顺着她敏感的心连成线曲折地流下来。
31岁的梅欣会在懒洋洋的午后,端一杯潽洱茶,淡淡的陈香味洒落在小小书房里,她想,这个味一定能通过键盘传送到上海那边夏天的心里。
夏天,是梅欣通过键盘击打出来的网友,比她大一岁,是个做皮草生意的商人,他们很能聊得来,而这聊得来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对彼此文字的欣赏和激动。尤其是梅欣,这么多年的网络生活中,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异性的文字如此着迷过,那些出自夏天手里的文字像一个个小精灵,排着队,昂着头,毫无遮拦地撞进她的眼睛,撞进她的心房,它们哲理、调皮、可爱而富有诗意是,那是被感情调教出来和可爱之物啊,挠得她的心直痒痒。
累了的时候,他说:现在我贪婪的脑袋和疲惫的身体极不协调,我将腿跷在桌子上,正悠哉悠哉地吸着“废气”
清闲的时候,他说:来一杯午后咖啡,把淡淡的阳光洒进去当糖喝,那味道美极了
调皮的时候,他说:激情是什么,激情就是细胞已衰老,可心儿却对细胞说,谁说我老了,我一点儿也不老
深沉的时候,他说:蒙蒙的细雨,把江南小城笼罩在灰色之间,心情就如此时一样,异样压抑。心在平淡和迷失里挣扎着,几乎占有着我的整个脑部空间。不是贪图什么只是在意那份遗失!累了就休息吧!我本粗俗!
梅欣并不年轻的灵魂跟着那些字而激扬、颤动、飘荡。
她说,夏天,我看见自己脱离了肉体漫步在空间,我爱极了你的文字。
夏天说,傻女人。
梅欣想,傻就傻呗。
一直以来,梅欣就想着一个问题,夏天怎么就是个商人了啊!她对商人有种莫名的抵触,一说起商人就想起葛朗台,贪婪、低俗、连细胞也能扎出铜臭味来。是啊,她心里怎么就能容得下夏天呢?
有时,梅欣会觉得自己可笑,这么大年龄的女人了,还像小女生一样爱幻想,有时吃饭的时候,她竟会傻傻地笑两声,弄得老公直愣愣地望着她半天不说话,连五岁的儿子也稚声稚气地问:妈妈,你神经了吗?
的确,梅欣就像神经了一样,对夏天文字的迷恋进而爱屋及乌地对夏天迷恋,他们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打开视频聊好长时间,梅欣带有山西口音的普通话时不时地纠正一下夏天的上海普通话,梅欣通过夏天学会了“阿拉不晓得”等等温温软软听起来麻酥酥的话,还不时在单位同事面前来一句,同事们就一脸的莫名其妙。
梅欣的梦多了起来,梦中她看见波涛汹涌凶险邪恶的大山下房屋在燃烧,暧昧的大槐树上挂着一张扭曲变形了的脸,而那张脸竟是夏天的,每每这时她就会惊叫着一跃而起,冷汗顺着越来越清瘦的脸流下来,体贴的老公一把搂过来哄着她:别怕别怕,看你又做噩梦,傻丫头!
只有她明白这噩梦是做给谁的,也只有她明白,是谁让她做的噩梦。
她开始告诫自己,不要相信网络,不要再迷恋夏天。她想,说不定他真的是一网络骗子,专门骗像她这样敏感、温雅的少妇,可她又想,如果他真是骗子他就不会让我看见他的真实面孔,也不会这么长时间一直不采取骗财骗色的行动啊!
于是,她又不自觉地去找他。
他们把彼此的爱人称作领导。有一天夏天突然问梅欣:我可以做你的副领导么?
梅欣一愣,心就软软地痛起来。
她分明读懂了那份暧昧,她不知怎么回答,在她心里自己的老公永远是第一位的,她的心神和肉体全部属于他。当年他们揪人心肺、感天动地的爱情在同学们中间传为史诗般的佳话,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每每有同学来做客,眼里都含着掩饰不住和羡慕,在这种羡慕中,她总会含情脉脉地凝望老公,感叹他一脸的帅气和阳光,真纳闷啊,岁月在他身上没留下一丝痕迹。
同学们有时还会调侃:真是绝配啊!
老公就会亲昵地拍拍她的屁股说:像她这样的丑女人,我娶了她是为社会减轻负担啊!
于是,对于夏天做副领导的请求,梅欣就搁浅在自己并不宽阔的心房里。
可是这是一颗见水就长的种子啊,它不解人意地在夏天文字的浇灌下疯长起来。梅欣那颗包着柔柔清水的敏感的心禁不住种子发芽的爆发力,有一天,终于爆发了。
梅欣将对夏天的那份感情用自己独特的文字勾画出来贴在QQ空间里,她知道,夏天每天去她的空间里遛达。
一天后,她急迫地见到了夏天,夏天却只有三个字:你傻呀!
惊呆!
梅欣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是一个正在崩爆米花的锅,一粒粒豆子在里面冲撞,每撞击一下,神经就钻心地痛,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重创和羞辱。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被第一场雪带到太原,凛冽的寒风狂啸着横扫黄土高原,阴沉沉中,暖融融里,梅欣继续喝着她的潽洱,淡淡的陈香照旧弥漫了整个书房,庸懒的她穿着那件胸前绣了梅花的睡衣爬在床上读一本玄妙的科幻小说,她已经两个月不在网络间游荡了。
床头手机短信音把痴迷的梅欣拉回来,手机上赫然一行字:我想见你!
梅欣不自觉一阵颤抖,她素静的心弦猛地被一双残暴的手扯了一下,生生地难受。那是夏天!
梅欣的手指在电脑开关按钮上徘徊了很久,一个自己厉声说:别开,你是傻子!另一个自己柔声说:开啊,傻女人,你不正等着这一天么?终于柔柔的声音占了上风。
那是一个整样的夜晚啊,他们关掉视频,通过敲打键盘整整吵了一夜。
夏天说:谁不曾有过除老婆之外陪着数星星的人啊,我是一个粗俗之人,我也有啊,而且不少,我与她们调情,与她们游荡,我可是花花公子啊,不值得你这样的。
梅欣说:流氓。
夏天说:你怎么骂人?疯女人!傻女人!
梅欣说:像你这样的就该骂!
……
夏天这样用心良苦的谎言让梅欣顿觉软弱、无助和悲伤,她不相信夏天的话,是啊!难道自己的眼光拐弯了么?
为了“数星星”,他们互相攻击,说着最刻薄最刺痛的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就是要让对方愤怒。
争吵的结果以梅欣打开视频将自己一脸的泪水扬起来给夏天看而结束,夏天那张并不英俊的脸上同样湿湿的。梅欣泣不成声地说:我们结束吧,夏天,我深爱自己的老公和孩子,而且我们远隔千里,再这样下去,我快要死了!
“我快要死了!”梅欣重重地击打下一行鲜红的字,直刺人眼!
暖暖的屋里,梅欣却已浑身冰冷,全身的血脉被屋外的飞雪裹胁了,仿佛冻成了门口大槐树上的树挂,关掉电脑的一刹那,她听见一声沉闷的男人的哭声直直地穿透空气,戳进她的躯体。
潽洱茶杯“咣当”掉在地板上,碎了。梅欣一直疼爱有加的竹地板微微颤动。
梅欣感觉到自己一颗娇嫩的漾着水的心仿佛碰到一块坚硬冰冷的石头,随即撞开来,散出的水珠击打着她,让她清醒。
窗外的雪花飘飘扬扬地飞舞着,轻盈、曼妙而无忧无虑。
冬天真的如此漫长!
时间在耳边呼呼地刮,太原的春天极短极快地飞走,今年无边无际的沙尘暴没有光顾这座城市,路边的法国梧桐树不知不觉就已绿得理直气壮,绿得惊心动魄。梅欣的生活还照旧细水长流,平淡得没有一丝色彩。她却是一个总生活在虚幻与缥缈中的女人啊!她想把平淡的生活拧一拧,或许能拧出些水来。
夏日,梅欣不再喝潽洱,干燥酷热中她更喜欢冰镇咖啡,送儿子进幼儿园后,她就一个人坐在街角的小咖啡店里静静地品一杯,女人嘛,当然喜欢卡布其诺,有时她还会想起他,每每想起,梅欣的心就揪起来,不舒服,她说:忘掉他吧!就当是一场梦。
这场梦却无意间又做了下去。
8月中旬,上海一家杂志社邀请梅欣参加和笔会,她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答应了,临走的时候,她警告自己,一定要安分,不许胡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安分”这个词。
在上海,她快乐得像疯了一般,她跑遍了每一个角落,外滩、黄浦江、上海老街、南京路步行街……外滩情人墙边,她不知觉地又想起夏天,夏天曾无数次地向她介绍过这堵墙的“光荣历史”,砖与砖之间那种有层次的涩感,让她的心又吊起来,其实从一登上飞往上海的飞机,这颗心就没放下过啊,它随着飞机悠荡,随着她的足迹悠荡,它始终高悬着、挣扎着、梅欣痛苦极了。
夏天的手机是在他泡吧的时候响起的,电话那边幽幽地一声:我……,热浪汹涌中,他一脸的悠然顿时凝固了!
夏天第一次领略了梅欣黑得惊人的圆眼睛,乌森森中闪烁着点点光,掩饰不住的些许不安分直勾住夏天的心,而梅欣也第一次看到夏天那两道搭拉眉和一对小眼睛。
他们一点儿也不局促地出轨了。
第二天,夏天没有送梅欣去机场。
夏天曾说过:我们不要求结果,只在意那一份刻骨铭心的过程。
梅欣转身而去,转身便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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