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言说：“晚上你一个人回去吧，路上小心。”

　　我问：“不一起去喝奶茶了吗？”

　　言说：“不了，我们已经喝了很多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早该喝出了味道。我怀疑，牛奶里真的有苹果的甜味吗？可我喝出的只是酸涩。”

　　“那么，再也不去喝了？”

　　“嗯。以后放学直接回家吧。你其实一向很在意时间，对不对？不然也不会总那么急急喝下一整杯，匆匆道声晚安就走了。你说苹果味的奶茶好喝——真的好喝吗？”

　　二

　　第一次见到言的时候，我们都不过6岁。我正追着小狗满院疯跑，看到言被他的妈妈牵着，从车子上下来。

　　言粉嫩粉嫩的脸蛋上挂满羡慕，眼睛扑闪扑闪地问：“你家的小狗吗？”

　　我停下来说：“对啊。”

　　言抬头看了看妈妈。

　　那个温和的阿姨笑着把手放开说：“去吧，刚搬来就有玩伴了。”

　　于是，追着小狗满院跑的从一个变成两个。

　　也许是追小狗时太专注，很快地追走了时间。印象中言还是粉嫩粉嫩的脸蛋，扑闪扑闪的眼睛，可现实中的他却已是1米74的个子，轮廓分明的脸。小狗不再被我们追得满院乱跑，那个和我一起满院追小狗的小男孩，也不见了。

　　当言不再是我记得的样子时我们已经很少见面。他搬出了我们的小院，走的那天不再被妈妈牵着，而是很懂事地提着两箱行李。那个背影，像6岁那年刚来时一样陌生。我默默地说，再见了。

　　当年的那只小狗体型已经大了好几倍，它伸了个懒腰，垮垮地伏在我的脚边，悠闲得宛若忘了当初被我们满院追杀的惨象。

　　言，只是我的高中同学。

　　三

　　“喂。”言叫住我。“不做邻居就不认识了？”

　　我停下来：“真的没有看到嘛。而且真的很少碰到。”

　　言问：“什么味道的奶茶最好喝？”

　　我想了想说：“苹果吧，可以从牛奶中品出苹果酸酸甜甜的味道。”

　　言说：“好，放学后等我，一起去喝奶茶吧。”

　　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奶茶店，清一色的木制桌椅，很雅致。

　　言说：“喜欢奶茶，不喜欢一个人喝奶茶的单调。”

　　我说：“奶茶好像很单调，但慢慢喝，会很有味道。”

　　但我却很快喝光一整杯，说：“你慢慢喝啊，我先回去了。回家晚了妈妈会骂。”

　　第一次与言一起喝奶茶，我却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店里。

　　四

　　“放学后一起去喝奶茶吧，”言总说，“上一次没喝出味道。”

　　于是我们经常坐在那家店里，两杯苹果味的奶茶一成不变。我还是喝得极快，把言留下。

　　尽管我总是速战速决，可还是有几次碰到了同学。于是流言在学校大肆传开，说我们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约会。

　　面对流言我气急败坏，言却笑得很轻松：“我们只是一起喝喝奶茶罢了。”

　　然后他问我：“怕了没？以后还喝不喝？”

　　我哼了一声：“喝，谁怕谁！”

　　我们就这样每周一起喝杯奶茶，坚持了很久，久到那家店的老板不再问要点什么，一看到我们会就装好两杯苹果味的奶茶放在我们常坐的靠左的第二张桌子上，然后在言的杯子里放上一根淡蓝色的吸管——他知道我从来不用。

　　流言在我们的沉默中自行夭折，以致再有同学碰到我们也只是笑笑，然后说：“只是一起喝喝奶茶罢了。”

　　五

　　言问：“看到我的小说了吗？”

　　我喝下一大口奶茶：“什么小说？没有。”

　　“哦，是最近一期校刊上，为纪念我们一起喝了那么久奶茶而写的啊。”

　　“我回家了。”我很快喝光奶茶，转身就走。一向如此，言应该早就习惯了吧。

　　那篇小说，我当然已经看到。刚拿到那期校刊的时候，死党兴奋地大喊：“喂，言的小说诶！奶茶……”她转向我，一脸奸诈，“主人公叫‘奶茶’，是指你吧？”

　　我没回答，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那个故事讲的是奶茶找到了苹果的味道，于是不再孤单不再寂寞，每天都很精彩。言在小说里写道：“也许苹果的味道很难找，但是奶茶决心找到，因为他不愿一个人单调。苹果应该懂的。”

　　糊涂的死党，“他”怎么会是我呢？奶茶是言，苹果才是我。没错，苹果早就懂了，但是她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呢？她能不顾一切地和奶茶在一起吗？言，你有那么优异的成绩，我可望而不可即，我不想羁绊着你，至少在我变得完美以前，我不想啊。我愿意我们总像6岁时一样，一起调皮，一起把我们的小院闹得鸡犬不宁，一起逃邻居阿婆的扫把……那样多好，属于我们的只有年少时的欢趣。长大了多不好，我们不能笑得毫无顾忌，谁知道我们现在一起笑，在以后，你后悔付出某些代价的时候，还会不会笑得像现在这样坚定呢？

　　六

　　言，我们一起喝过这么多杯奶茶，却依旧走不过高中。

　　我本以为这么每周和你一起喝喝奶茶，然后很用力地读书，就会很有动力。也许，在我们可以承担责任的时候，可以让奶茶苹果的故事成为现实。

　　那时侯我应该会很得意地说：“看啊，我们一起走过这么远的路，一起喝过这么多的奶茶，而且一起坚持了这么久。我们总算没有落入俗套。”

　　我以为你也会庆幸地说：“对啊，多亏了你，我们才有更远的路可走。”

　　但是，我以为仅仅就是我以为吗？我没有因为你不再是邻居而故作陌生，可你呢？等不了高中最后的五个月，等不了我最后的回答，等不了用心品出奶茶中苹果的味道。

　　言，苹果的甜味，在尝尽酸涩之后终会品到。我何尝不是忍着酸楚，喝下一杯又一杯的奶茶。就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快要尝出苹果的甜味时，你却说，你怀疑，苹果真的有甜味吗……

　　言，是我把你丢下的吗？我走，却从未走远过；你呢，把一切都否认了，走得那么彻底，不给我留下一点回味的权力，不给我留下一点期盼的权力。五个月的等待，奢侈吗？而我即使决定等待，也等不到奶茶中苹果真实的味道。

　　言，相信吗？苹果的甜味已经渗入奶香里了。她一点点地渗入，一点点地渗入……奶茶也应该懂的。

　　也许我们都不懂得等待。等待，其实是最主动的被动。

　　也许我们会慢慢懂得等待。等待中呷一口奶茶，终于品出了苹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