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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盗窃派出所协警摩托车被刑讯逼供致死
http://shuangyashan.dbw.cn   2006-11-29 09:58:40
       被开棺验尸的小偷

  东北网双鸭山11月29日电 他是谁打死的?警方说是群众,群众说没打,家属进行漫长艰苦的上访后,真相终于揭开

  4年前,在海南省琼中县,一名26岁的小偷在盗窃派出所协警的摩托车后被打死。警察说是群众打死的,群众说没打。小偷死亡1年半后开棺验尸,证明是受钝器外力作用而死,但仍然不能证明谁是凶手。家人怀疑警察打死人,进行了漫长而艰苦的上访。此案引起海南省检察院的高度关注,省检察长作出批示,并将此案列为重点案件,进行大力侦查,今年8月,当地检察院顶住压力,终于揭开了真相。涉嫌刑讯逼供的两名警察和一名协警、一名保安被逮捕,近期将对其中3人提起公诉。

  尸体上处处伤痕

  李宏强申请立案侦查,他怀疑是抓儿子的几名警察把儿子打死的

  2002年12月13日晚上11时许,海南省琼中县人民医院,李基益的小灵通响了。值守在旁的警察接过电话,告诉这个正焦急寻找李基益的人:李正在医院抢救,请立即转告家属。

  这个时候,远在海口的李基益哥哥李基民突感心慌意乱,把半小时前关闭的手机又打开了。很快,他接到了弟弟朋友从警方那里转来的消息。头天下午,兄弟俩还在海口一起喝茶,临走时,李基益穿走了新买的一条裤子、一双皮鞋,刚认的一个姐姐还送了一件礼物给他。这个面目清秀的26岁年轻人喜欢结交朋友以及一切时髦的东西。他刚告别5年牢狱时光,罪名是盗窃。狱中,他请狱友在身上文上了黑龙和美女文身。

  这天上午,他还在屯昌县城给哥哥打电话报平安。他在这里有个女朋友,但两人都没有固定工作。男方父母希望他们能尽快结婚,从此能安定下来。

  尽管家人赶到,李基益还是于次日凌晨4时死亡。两名警察守着太平间,不让家属靠近。“公安局领导说,我儿子偷了琼中县城派出所民警的摩托车,逃到乌石农场13队被群众抓到殴打,送到派出所后发现身体异常,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李基益的父亲李宏强说。他相信了,想把儿子尸体拉回家,但这名局领导提出需要先解剖验尸。

  法医接到电话后赶来,但设备直到上午才运到。10点钟开始验尸,家属这才发现,李基益双手手腕均有手铐铐过的明显痕迹,双膝青肿,左眼被打肿,左胸有一脚印,后脑勺亦有被打痕迹。“我开始有些怀疑是警察打死的。”曾在戒毒所短期工作过的李基民回忆说。

  于是,当有警察暗示他们应该给法医50元“辛苦费”时,他们愤怒拒绝了。为了得到医院的病历和死亡证明,他们支付了566.3元的治疗费。医院诊断死因是“颅内出血致呼吸循环衰竭”。

  时近正午,解剖还没进行。这时,李基益的七旬爷爷在家里得知最疼爱的孙子死亡后晕倒在家,消息传来,李家乱作一团。在警方提供的一张白纸上写下“不同意解剖尸体”后,家人急忙把尸体拉回屯昌。而且按照当地风俗,未婚者必须在死亡当日全尸下葬。

  在给死者擦洗身体时,看着一处处伤痕,李家的疑问越来越大,但他们还是认为需要给死者一个完整的尸身,当天即举行了葬礼。后来有村民告诉李家,当天下午,当地派出所还派人前来村里打听是否已将尸体下葬。

  其后,李宏强和家人几次来到离琼中县城10公里的乌石农场13队打听,职工们却全都否认那天抓过小偷(李基益),更没有人去打他。他们说,只有小偷被警察扭送到队办公室后,一名警察打了他几个耳光,说:“我的摩托车你都敢偷!”他们认为,被打只能发生在扭送回县城路上或是审讯中。

  12月16日,李宏强来到琼中县公安局打听案发经过。“一名副局长火气很大,质问我:‘你是不是怀疑我手下的人打死的,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去上面告!我不能抓我的手下。’”

  几天后,李宏强又找到县公安局局长,“他说人死不能复生,劝我不要去告,公安局出点钱算了”。“我提出15万元,他很吃惊的样子,说公安局哪有这么多钱,这栋大楼还欠着包工头的钱呢。”

  12月26日,李宏强上书正式申请立案侦查,他怀疑是抓获儿子的几名警察把儿子打死的。但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他。而在李基益被送往医院之前的几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在此后近4年时间里,都是一个被掩盖的谜。

  被谁打死的?

  公安局报告说赶来的群众对小偷拳打脚踢,但农场职工对此予以否认

  “你究竟看见了什么?”这近4年里,乌石农场13队不少职工都被反复这样询问,询问者包括警察、检察官、律师、记者,以及茶余饭后的好事者。

  2002年12月13日下午2时许,李基益来到琼中县委党校,盗走居住在此的县城派出所协警文福的两轮摩托车。文福发觉后打电话给副所长吴淑勇,吴骑摩托车赶来,载上文福一起追赶。追至13队路口,李基益弃车往队里奔逃。

  工人张炳锋正准备出工,听到警察在叫抓小偷,就跟着追了过去。最后,在瓦房后面他看到小偷被两名警察抓住。带到13队办公室后,工人潘瑞琼说,他看到警察把烟给小偷抽,把水给小偷喝,小偷身体状况跟正常人一样,很健康,然后警车就把小偷带走了。他们均称,整个过程都没有职工殴打小偷。

  琼中县公安局却是另一种说法。在李家认为李基益死因不明提出书面控告后,该局于2003年2月20日终于出具调查报告,指出李基益慌不择路中3次摔倒,最后被分头追赶而来的群众拳打脚踢,“脸色青白,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押回连队办公室后“无力瘫倒在地”。

  文福的说法更具有“现场感”:“……连队的工人于是拿着扁担、棍子、锄头帮我追赶……将李基益按在地上捆绑时,有很多工人用脚踢他……带到连队操场,陆续出来很多人,且越来越多,是我和吴副所长各架他一只胳膊带出(重围)来的……场面十分混乱,大概有几十人……你一拳我一脚……根本制止不了。”吴淑勇则表示,踢打李基益的人他“不记得了”。

  下午3时许,李基益被带到县城派出所二楼会议室。副所长王南雄说,李基益“当时身体状况还可以,神志比较清醒,能够回答我们的提问,身上未见流血”。根据调查报告所述,李“开始说是湾岭人,尔后又说是琼山人,后来经过讲政策做思想工作,打消其顾虑,才交待是屯昌县南吕镇人。这时不知是何原因李基益突然昏睡,打起呼噜,怎么叫都没反应,被立即送往医院抢救。”这时约是下午5时。

  琼中县公安局认为,李基益3次重摔,又遭群众殴打,加上可能本身患有严重疾病,是死亡的几大原因,但由于“其家属坚决不同意进行尸体解剖,至今未能确定具体死亡原因”。

  在审讯的近2个小时里,众民警都否认有刑讯逼供行为。那么,他们又看见了什么?

  这年8月,海南省公安厅纪委来到琼中调查此事。与生动、详尽描绘李基益怎样遭群众殴打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对审讯过程仅有片言只语,且都强调自己不在场或中途离开了现场。

  文福说,审讯时他一直在一楼和其他人说话。

  保安李武说,他把李基益送到二楼会议室,过一会儿刑警队郭仁育等人到后,他就下楼了。

  郭仁育说,问清李基益身份后,他叫同事陈长郁帮他做笔录,自己下楼打电话给领导汇报,直到楼上说李基益“睡熟了”。

  陈长郁却说,郭仁育下楼打电话,他来帮忙做笔录,却发现笔没有水了,就到对面的办公室汲墨水,回来后就发现李基益睡了,并打起了呼噜。

  这一次调查不了了之。

  两个月后,琼中县公安局主动约见李宏强,希望李家不要再告状了,愿给李家一些补偿。“这次我只提出5万元,局长不同意,一名副局长说按照道路交通意外事故了断,一打听,最多1万多元赔偿,我们不要。人命难道不如一辆摩托车吗?”李宏强摇摇头,表示不解。

  同年12月24日,李基益不明死亡1年后,琼中县公安局下达不予立案通知书,理由是“未解剖尸体,无法确定死因,不具备立案条件”。3个月后,面对家属的复议,该局仍然维持不予立案的决定。

  一次次无果的调查

  儿子死后,李宏强不再种田,一边上访一边打零工,逐渐学会了普通话

  一碗米饭,两刀蒸肉,三缕青烟。2004年6月23日,李宏强用这样的仪式,含着眼泪却满怀期望地掘开了儿子的坟墓。

  这一幕场景在中国古装戏里演绎过无数回,具有浓重清官情结的人们总希望透过开棺验尸,拨开迷雾迅速找到真相。在现代社会这种情形已非常罕见,而人们的清官情结依然浓重。2004年5月19日,琼中县检察院向县公安局发出“开棺验尸建议书”时,李宏强看到“青天大人”正在降临。

  这一天,海南省公安厅派出两名法医到达现场。“尸体已高度腐败。”法医这样写道。但李宏强和他的亲人都坚持认为,他们看到的是一具完整的干尸。这更多是来自对亲人死后的敬忌。“脑后颅骨有一条2厘米多长的裂缝,这就是致命死因。左胸还断了2根肋骨。”李基民说。

  法医取下了李基益的头颅,要带去省公安厅。那一刻,李家的人都把头扭向了别处。

  鉴定最终结论是:李基益生前因头部受到钝器外力作用造成颅脑损伤死亡。但李宏强称,他直到2年多后才通过律师得到了这份法医鉴定。

  在验尸两个多月后,他几经交涉,才从琼中县公安局拿到鉴定结论通知书。至此,该局开始对李基益案立案侦查。此时距他死亡已过去近两年时间。

  接下来案情一直没有进展。2005年3月1日,李宏强再次到省公安厅上访,省厅纪委书记命令刑侦处督办。3月10日,该处一名副处长带队来到琼中。但5天后,县公安局书面答复李家称:虽“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但由于时间久,取证难,群众不配合,造成至今还无法结案”。

  这年9月1日,海南省政法委大接访。李宏强从头天下午6时起就来排队。他强打精神,排在100号以后,又不敢打瞌睡,怕别人插队。

  李宏强得到了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的接见,对方表示将督办此案,但材料仍转给省公安厅,这让李感到绝望。

  这天,海南特区报记者凌利生也来到上访者中间。这是一个头发有些乱、眼神有些迷离却对新闻无比热情的中年男子,坎坷的漂泊生涯让他对司法有着十分的警惕。李宏强瘦削苍白的脸庞和发生在他家的开棺验尸传奇色彩,引起了他的注意。李问:“要多少钱?”凌说:“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事实说出来。”

  很快,《海南特区报》大篇幅推出李基益不明死亡的报道,但报道似乎没有带来推动作用。

  李不气馁。他趿着拖鞋继续四处击鼓喊冤。2005年底,又一支省里的调查力量下来了,来到13队时,恰巧工人们外出干活,这支力量便打道回府了。“他们后来告诉我:没有证据。”

  琼中县公安局再次约见李家。“局长问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上面有人的,你告不了的。然后他们说可以按照人道主义,给我们一些补偿,大约是几千元。我说,这人命还不如一头肥猪吗?最后,他们给我们50元来回交通费,儿子不要,我想,为什么不要呢?就接下了。”

  54岁的李宏强原来是个农民,后来进入镇粮管所,10年前下岗,重新在村里争取到1.2亩田地。在李基民眼里,“父亲很老实,领导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李基益死后,他不再种田,一边上访一边打零工。他逐渐学会了说普通话、厚着脸皮和耐着性子找领导,有时还敢跟领导叫板“他威胁我不要再告,我就威胁他,不处理好,我就告到中央”!

  但李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睡不好觉,凌晨4点时,儿子李基益死亡的时间,他和妻子都很容易醒来。因高血压,妻子几次被送往医院抢救。李坐起来,闷头抽烟。妻子则说,她又梦见了儿子,儿子还是那样哭着喊:“妈妈,我求他们别打了,可他们不听,我是被他们打死的啊!”

迟来的真相

  这名检察官坦承,这几年他们下大力气侦办此案,经受了巨大的压力

  如果不是李家的持续上访,38岁的郭仁育现在还是琼中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一个当地的权重之位。他曾在黎母山林场当了3年工人,28岁当上乡派出所副所长,2002年审讯李基益时,他已经当了5年的刑警中队长。2004年,他升任副大队长。

  这一年,县城派出所保安李武也当上了所在辖区的居委会主任。协警文福则调往他处继续担任协警。王南雄没有动,继续当他的县城派出所副所长。一个名叫李基益的小偷之死,和这一切无关。但在李基益死亡近4年之后,他们开始要为这种非正常死亡付出代价。

  2006年8月4日、5日,郭仁育、王南雄、文福因涉嫌刑讯逼供,被琼中县检察院刑事拘留,8月18日宣布逮捕。9月22日,县检察院对李武宣布逮捕。10月8日,李武投案自首。

  李宏强想起8月1日这天,省检察院两名处长和县检察院一名检察官约见他和儿子李基民。处长告诉他们:“此案只有在座5人知道,不要告诉外界。”想不到仅3天后即有下文,让漫长等待中的李家百感交集。

  县检察院初步侦查认为,吴淑勇和文福将李基益抓获后,有围观群众欲前来殴打李,被两人架开。下午约3时许,李被带到县城派出所二楼,负责看守的保安李武边做简单问话,边打李基益的耳光。

  约3时10分,郭仁育来到后办理留置手续,开始审讯,王南雄见李不交待,便用手拧他。李不说实话,李武半蹲着挥拳击打李基益头部,还脱下皮鞋敲打其耳朵两侧,文福也用脚踢打李的下身。刚到达的刑警陈长郁见状害怕便离开会议室。李被殴打后交待了盗窃摩托车的事实。

  约4时许,陈长郁回到会议室,做笔录时发现李昏迷。5时左右,李被送往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如果事实是这样,那么此前他们在集体撒谎。他们的很多同事也在帮忙圆谎。

  琼中县一名检察官表示,将在近期对李武、文福以涉嫌刑讯逼供罪提起公诉,对郭仁育以玩忽职守罪提起公诉。其中李武能够投案自首,文福、郭仁育被逮捕后能够坦白交待罪行,认罪态度较好。

  王南雄则因“在审讯过程中处于协从地位”、“坦白交待、犯罪情节轻微”被决定不起诉。

  这名检察官表示,这几年,检察系统对李基益案件非常重视,2003年8月,省检察长即作相关批示,县检察院即开始介入。在2004年全省刑讯逼供案件大检查中,此案被列为重点案件。今年6月以来,省检即先后有4名处长前来琼中办理此案,并长住下来大力侦查。

  他坦承侦办此案经受了巨大的压力。“一个不到2万人口的小县城,4个家族通过各种渠道的施压,可谓无处不在。很多人认为,警察为小偷之死而被法办简直不可理解。而作为刑警副大队长,他1年经办的案件数量抵得上我10年经办的案件啊,反侦查意识非常强,能拿下来非常不容易。”

  刑讯逼供是司法系统多年的顽疾,却因难以取证往往得不到认定。李基益既已死亡,更难直接对质,琼中县检察院是怎样认定这起刑讯逼供案的?上述检察官表示不方便透露,但肯定有充足证据,对公诉也充满信心。

  但李基益案件的代理律师符光银却存有几丝担忧。他认为,对这起刑讯逼供致死的案件,应由省检海南分院提起公诉,或者至少异地审理,才能更使案件得到透明和公正操作。

  对李宏强妻子来说,她想得最多的是案子审结后,尽快把儿子的头骨从省公安厅接回来,重新埋葬到土下。

作者:    来源: 南方新闻网     编辑: 书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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