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李冬在床上像烙煎饼一样的翻来复去。薄薄的窗帘已经渐渐挡不住破晓的晨曦。她干脆呼啦地掀开被子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隐隐约约地胀痛。
她一向号称“挨枕眠”,失眠的偶尔光顾让她女人的第六感细胞全部活跃张开——今天一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
她磨蹭着去洗脸刷牙,然后端着一杯牛奶,叼着一片饼干坐在沙发上眼皮沉重。
幸好今天是周末,要不然这样怎么去面对“包黑子”?
这个该死的“包黑子”为什么总是板着那张扑克脸骂她“呆瓜”?作为上司,他不懂体恤关心下属不懂官民鱼水情也就罢了。可他还这样骂她,不,不是骂,简直就是人身攻击!
凭什么她李冬就得忍气吞声?不就是因为她长了一张嘴要吃饭么?不就是因为她不想让老爸老妈方清看笑话么?不就是因为她偶尔犯迷糊会出一点小错么?
可是圣人都说了是人总会犯错嘛。封建社会早被推翻了,等级制度却依然如磐石啊!
李冬越想越觉得自己苦大仇深,如果“包黑子”现在在她面前,她用眼光就能把他杀死几遍了。
电话铃声在这时响起。李冬拿起电话,心中的“仇恨”未消,语气自然恶狠狠。
“哇!瓜瓜,大清早你拿火药当早餐了啊?”
全世界叫她瓜瓜的只有方清一个人。小时候妈妈叫她冬冬,她胖乎乎粉嘟嘟很是可爱。方清便把她从冬冬叫成冬瓜,再演变成现在的瓜瓜了。
“是你啊,有什么事?”
“出来吧,我决定把这个周末牺牲给你了。”
“我要牺牲了才是真的。”
李冬放下电话,随便换了一身衣服出门。
2
方清一身粉蓝的裙,薄施粉脂,端坐在那里喝着一杯橙汁,怎么看怎么一个青春少女的乖巧模样。
李冬一出现在她面前,她便挑起一双媚眼,嘴角轻轻一撇:“啧啧,瞧你穿的什么衣服啊?”
李冬低头偏头扭头,再扯扯衣角,确定自己没有衣服穿反,裤子没有裂缝之后。一脸无辜地问:“哪里有什么不妥吗?”
“唉,你啊,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窝窝囊囊,难怪到现还没男人要你啊。”
“喂,方清,我可告诉你,打人不打脸啊!”李冬没好气地说,拉开椅子就坐下。
“什么方清,有没有规矩的,我是你小姨。”
阿弥托佛,她终于记得自己是她李冬的小姨了啊!
没错!方清的确是和李冬她妈同母所生的亲小姨。只是她这个小姨啊。一个字——唉!老天造这样的女人,摆明了是红颜祸水,祸国央民。比如他的小姨父自从抱得美人归之后,整天做牛做马赚钱给她花前后左右的伺候周到还一脸幸福陶醉状。让她的这个小姨十指不沾水,闲下来便动不动把改造她当成自己的一份工作,尽职尽责,自称是她妈的“奉旨钦差”。
“今天你要全听我的,我要把你从头到尾做一个包装。下午去见一个男人!人家条件很好的,你姨父的生意上的朋友,年纪不大,有房有车,而且很重要的人踏实……”
“啊!又来了又来了……”李冬知道求饶无用,只能瘫在椅子上一脸痛苦。昨晚的失眠到现在真相大白。
包装就包装吧。反正不是头一次,做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状态就可以了。可是还要见男人啊!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让她侥幸临阵逃脱。肚子痛,小腿抽筋,还对自己痛下杀手,找个洗手间撞了自己满脸鼻血……全用过了。这次再用什么?
3
那天,李冬的N个逃跑计划全泡汤之后,她终于坐在一个男人的面前展示方清的包装。
李冬不时用手撩下刚烫的头发或者扯一下新买的裙子,她就是全身上下的不自在。
那个男人坐在对面不停地说着他前一次失败的婚姻,说那时候没钱啊,留不住老婆,现在什么都有了,要好好再找个老婆了。他的老婆要贤慧,孝顺父母,会做家务……
活像千万人在排着队等着嫁给他一样。有钱,有钱了不起啊?难道全世界的女人都像你以前的老婆一样爱钱啊?
李冬心不在焉地看着玻璃窗外的人来人往。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眼帘,不是吧。“包黑子”?这个城里N个茶楼,他哪里不好去啊?居然真进来了,李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包黑子”的本名叫鲍杰,28岁,未婚,李冬的顶头上司。
他走进来,显然是看见了李冬,黑脸上露了一丝促狭的笑。找个位置坐了下来,拿了一本书在看。
李冬这里还在奢想着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一定没看到。
星期一上班,李冬偷瞄一眼鲍杰,他拧眉盯着电脑并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放心了做事。
偏偏流年不利,下午要一份很重要的材料,打印机罢工。她急得团团转,用手狠狠地拍了几下打印机。鲍杰听到动静,走过来,看了一眼冒细汗的李冬。然后不知道怎么弄了几下,打印机乖乖地重新工作。
“谢谢鲍经理。”李冬赶紧点头哈腰。
“打印机和你一样,不能使劲敲脑袋,要不然会变得更笨更呆。”他黑脸不动声色地说。
李冬憋住火,腮帮子胀得圆鼓鼓。
算了,我是淑女不跟你一般见识。——李冬很阿Q地想。
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心情愉快,随口哼起歌:“我爱的人爱别人,嫌我长相不够迷人,枉费我很勤奋上进和诚恳,怎么美丽人生只属于美丽的人?……唉,平凡如牵牛花的女人,要很有品味才能闻到芳香灵魂……”
“你啊,还牵牛花,狗尾巴草还比较合适一些。”身后响起很洪亮的声音。
转身。鲍杰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放大绽开。
“你才狗尾巴草呢!”
“前天打扮得那么漂亮,那个男人相中了吗?”
“你是不是男人啊?这么八婆?”
“我是男人,要怎么证明吗?我这不是八婆,是关心,省得有人在心里骂我不知道关心下属啊。”他似乎一脸无辜。
“这是我的个人隐私,不用你管!”李冬恶狠狠地说。
这下倒让鲍杰怔在那里不知所措了。
平时都这么忍气吞声地惯了,还真以为她好欺负了,大不了炒鱿鱼嘛。
4
李冬自那以后对鲍杰是不卑不亢,反正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倒还有了不管不顾的大气与豁然了。
不过,这鲍杰倒显得毫不在意,而且偶尔还会借机和她说笑。这反而让李冬觉得自己这样作刺猬状有点小人之心。不过,对敌人千万不能轻易放松警惕,掉以轻心。
你鲍杰不就是承认自己是狗尾巴草了么?男人本来就该要让着女人才有风度,再说还不是因为我先拿牵牛花自比。
李冬这样想着就觉得即使“包黑子”态度有些转变那也是她努力争取来的胜利。
只是,那天方清仔仔细细把她看了几分钟以后却说:“瓜瓜,你最近好像越来越柔情似水了,春天来了?恋爱了?”
“别瞎说,我和谁恋爱啊?不过,有一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通。”
李冬抓抓脑袋很苦恼地皱着眉头。
“什么问题?快说说。”方清立马眼睛闪亮。
“就是我们那个‘包黑子’啊。自从那次我毫不客气地反击了之后,本来以为要打包走人了的。可是没想到从那以后他对我反而好了,加班还想着给我买东西吃,还经常和我说说笑笑的……”
“有戏!他不会是爱上你了吧?”
“怎么可能?!”李冬惊跳起来,“他怎么可能爱上我啊?”
怎么可能“包黑子”爱上她呢?那比什么都谎谬可笑。
“你是少根筋,现在有些男人就是喜欢有点个性的女人。有感觉要好好把握机会啊。”方清苦口婆心。
李冬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好像“包黑子”有时候会似笑非笑地看她半天,还给她泡咖啡,偶尔还说顺便送她回家……
李冬想着想着就脸上发烫,心里像揣了小鹿一样的乱撞。
不行!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包黑子”只是良心发现,懂得体察民情了而已。
5
公司里登山比赛。每个部门派十人参加,按团体计分。目的是为了考验一个部门的团结合作能力。
李冬他们部门人丁稀少,总共十一个,还有一人在休产假,只能全体出动。
那天上午,阳光灿烂,还吹着柔柔的风,是户外运动的好天气。他们大批人马集中在山脚,一声令下,便鬼子进村一样朝山顶进发。
山只是公园里的一座山,有不宽不窄的路,所谓登山其实只要他们跑一段上坡路。
都是一些平时缺少运动的人,不到半山腰就香汗淋漓,头晕眼花。李冬一直在坚持,胸口却似被重石压住一般呼吸不过来。
这已经够要命的,谁知天不作美,瞬间便黑了脸,雨珠子措不及防地打下来,人群开始慌乱。李冬正在一段不平整的石头砌成的阶梯上强撑努力,也许是石头沾水太滑,也许是她眼冒金星没看路,总之,她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脑袋一片空白。
她想她这下一定完蛋,等着着地的粉身碎骨却意外的跌在一个人的身上。
“李冬,小心!”鲍杰大叫着用手去扶,却被顺势带着摔出去。
这次意外,李冬安然无恙,只是手肘擦破了点皮,因为她摔在了鲍杰的身上。而鲍杰却因此在医院左腿打着石膏躺了半个月。
李冬炖了排骨汤去医院看他。心想他这下成了她的救命恩人了,人情欠大了,不知怎么还了。
鲍杰倒是毫不客气端着汤就喝,还喝得啧啧地响着夸奖李冬:“真香,想不到牵牛花还有这样的手艺啊!”
李冬看他喝得津津有味,心里莫名一种幸福与温暖。
鲍杰喝完汤,坐床上伸了个懒腰,像个小孩。他皱着眉头说:“唉呀,都几天了,没有下床活动,真难受。”
这时的李冬很善解人意地说:“我扶你出去走走吧。”
鲍杰看了看她:“你能行吗?”
李冬已经把他从床上架下来,鲍杰把手搭在肩上,下巴几乎擦在她的额头上,她能感到他皮肤热热的温度。
“怎么不行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说什么也要偿还你的。”
“你怎么还啊?把自己还给我吧!”鲍杰调笑。
李冬的脸蓦然发烫。
6
鲍杰住院的时候,李冬每天都去医院看他。给他煲汤,扶他散步,也一起说说笑笑。她突然发现这个“包黑子”其实也很可爱。会说笑话,偶尔也很温柔。
李冬自己都没发现她越来越贪恋和鲍杰相处的时间,很轻松,踏实与快乐。
那天,鲍杰上班没多久,李冬看见有个装扮时髦的女人,扭着小蛮腰走进办公室问:“请问你们鲍经理在不在?”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李冬楞楞地用手指指里面。那女人便噔噔地一扭扭地走进去。
其间李冬看见两个人挨很近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边说还边笑着,那个女人笑得肩一抖一抖的。
什么玩意嘛?竟然到办公室来调情?
她端两杯茶进去,出来的时候把门带得山响。
女人走了以后还留了一路玫瑰的浓香。李冬用手不耐烦地扇扇。
一小时,收到邮件:牵牛花:那是我姐姐。不要乱吃醋。要不,今天跟去我家吃饭,去认识一下我家里的人吧?
狗尾巴草老天!她姐姐?去他家?这什么跟什么啊?
她抬头,看鲍杰正冲她笑,赶紧低头。从那次之后他便总叫她牵牛花,自称狗尾巴草。
下班的时候,鲍杰站在她身边,笑眯眯地说:“走吧,别磨蹭了。”
“我为什么要去?”李冬声音低低地像蚊子叫。
“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要像小男生小女生一样来一次深情表白吗?我人很难为情的。”
鲍杰如是说着拉了她就往外走。
7
“师傅,停车!”随着李冬一声尖叫,出租车嘎地紧急刹车。
司机和鲍杰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李冬便已跳下车。
鲍杰付完车费追上去问:“不是还有一截才下车吗?”
“走几步又不会死!马上跳表了,多划不来。”
鲍杰又好气又好笑。
醒悟过来说:“真是好老婆啊!”
“那是,要很有品味才能闻出芳香灵魂。”李冬得意地甩头。
斜眼看鲍杰,有点黑,不太帅,钱也不多,却刚好是能欣赏牵牛花的狗尾巴草。这样已经很让她满意了。
爱情便是这样,最平凡的细微末节。普通的牵牛花藤紧紧缠绕一株狗尾巴草,随便生长在那片原野与大地上,便是一生一世的相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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