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家乡曾有过的辉煌历史,我就会被一种情绪激荡着、鼓舞着。有时还会情不自禁地握起毛笔,在纸上反复挥毫: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
我的家乡黎水,脚踏三县,山环四面,溪多坝多,山高镇古,给外地人的印象大抵与偏僻、落后分不开。如果不是当地白胡子老汉饶有兴味地提及,不是那些烟号名称之类的历史古迹在向人们无言诉说,恐怕很少有人会把它与天下闻名的徽墨联系在一起。
“一丸佳制有余馨,歙墨从来举世尊。”墨,据《述古书法篡》记载:西周刑夷始制墨,字从黑土,煤烟所成,土之类也。唐末著名墨工奚氏父子在安徽歙县制出了“丰肌腻理,光泽如漆”的佳墨。宋代制墨地从歙县扩展到整个徽州地区,“徽墨”之名由此而来。
纸笔传情,墨砚生香。墨与纸、笔、砚一同相随文房,伺奉案头,被世人合称文房四宝。墨有油烟墨、松烟墨之分。油烟墨质地坚实、细腻、耐磨、色泽黝黑发光,入纸不晕,历久不褪,是写字作画的佳品。
上溯一个世纪以前,僻远小镇黎水曾拥有三个制作徽墨的初级加工作坊的老烟号,同时是渝鄂边境桐油、盐巴、土特产、百货进出长江的北部大通道。烟号的制作工序是将桐油点燃加盖罩,收集烟尘粉沫,然后通过背兜客运至万县(今万州),沿长江辗转到安徽加工成徽墨。
当其时也,上百盏号灯从白天到深夜周而复始熏燃,墨香之气缭绕不绝,烟号大名誉满渝鄂边境。众多客商云集于此,纷纷将百货、食盐运来,然后将烟墨、桐油、土特产运出去,沿长江水道流向四面八方。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为支援抗战,烟号才渐次停产。
余生也晚,烟号的繁荣我是无法见到了,但类似的场景却并不陌生。在用煤油灯照亮岁月的日子,学木匠的父亲常在煤油灯的上方罩一张锡箔纸,收集黑灰充作墨斗之用。那墨线弹在了木器上,也印在了我的心里。
近一百多年的历史,远去的烟号的辉煌总是人们时常念叨的事,因此,烟号所带来的悠悠的翰墨清香,加快了小镇的文化建设步伐。据县志载,光绪十六年即设明伦义学;民国时期有保国民学校8所,另有私立永福小学、广文小学、女子职业小学等数家。兴学办校之风代代传承,墨香的濡染熏陶使小镇成了远近知名的文化之乡。出大学生、出人才,竟在一段时间不胫而走、有口皆碑。
时代发展到今天,交通制约,信息闭塞,小镇已远离了往昔的荣光。单跑一趟,就让不少人望而生畏。有师傅说,宁跑重庆也不愿跑黎水。走黎水不仅比到重庆花的时间要多,坑洼溜滑更让人腰酸背痛,又险象环生。
问及以何改变面貌、造福桑梓,人答重教、修路、稳粮、兴畜、育林、活商。好在经过近些年的不懈努力,已基本形成了山上林业戴帽,山腰种植致富,平坝种粮饱肚,畜牧业发展开路,镇村企业起步,集镇建设拉动的格局。经黎水的黔万二级公路也可望立项开工。
“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守家二字勤与俭,传家二字耕与读”。烟号虽然早就停办了,但桐花还在开了又谢、谢了再开,桐油燃烧留下的墨香之气犹在,重教好学之风犹存。众多部门大力扶持,热心人士慷慨捐助,不少家庭节衣缩食,莘莘学子灯下苦读……这里面发生过、或者正在发生着几多感人肺腑、激人心怀的故事,任谁也难以说清道明。
年前在我老家就举行过一场隆重也是沉重的葬礼,由此即可知这里的人送学生是多么地舍得己!
死者乃一不到四十岁的年轻妇女,上有白发双亲,下有求学儿女。腊月初她外出务工近一年的丈夫打道回府,却两手空空、身无分文。眼看新学期就要开学了,两个细娃一个读初中,一个读小学,几百元书学费从何而来?从未出过远门的她便只身去了浙江。
这些年家乡因送学生出外打工的人不少,但以青壮男性为主。也间或听到有人在外遇难,那大多是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矿井塌方等不幸事故。黔江日报最近有篇报道:《小煤窑染黑黔江孩子求学路》,说的就是与我家乡隔得很近的一个地方的事。而她却是因为车祸。
骨灰回乡,冰雪寒冷的山村更添了几分凄凉。全寨子的人全力以赴,帮忙的帮忙,有物的出物。后家请来了“孝狮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父亲在孝歌声中涕泗滂沱,将其厚葬于学生娃上学的小路旁……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那丝丝缕缕幽雅的墨香,会在这片土地的上空永远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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