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突然对画家感兴趣。在城市里住久了,越来越觉得,连脚步都浮躁起来。每日按部就班,周而复始,身心疲累——这是一把双刃剑:你愈要求物质丰赡,身心愈不自由。报上看到“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馆藏绘画名作展”开幕消息,马上决定“逃逸”半日,和好友去观画展。
我对绘画全然门外。这个画展完全是冲着夏加尔(当然也有喜欢的高更、塞尚和马蒂斯)——知道夏加尔,是因为一幅名为《Time is a river with no banks》的瓷版画,我在小说里写到,将它译为“时间是一条无岸之河”。事实上,它的真面目一直未曾得见。期待此次相遇,遗憾却没见到。——差一点还和夏加尔失之交臂!画展上,两人一路看画一路找名字,竟没看到“夏加尔”,待回了家翻当天晚报,才知那幅我们驻足良久的《生日》就是夏加尔原作。
翌日,同事处觅得“河北教育版”夏加尔画传《乡愁与爱的画家》,喜极!书里各有一帧老年夏加尔和他画室的黑白照片。画室正对着法国汶斯圣保罗山庄的密林。蓊郁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铺泻在大画桌上。白发皤然的夏加尔,手指随意勾在毛衣前襟上,柔和微笑。
该怎么解读这么一位“犹太血统、生于俄罗斯、入籍法国”的画家呢?我从他先知般的笑颜里,看到了花朵、小木屋、天使、烛台、山羊、小牛和塞纳河。
夏加尔出生在俄国有45%居民是犹太人的维台普斯克小镇一个笃信犹太教的家庭。1910年他到巴黎学画,1915年回故乡结婚。俄国革命后的1923年远离家园旅居巴黎。夏加尔历经两次世界大战,也曾滞留波兰,看到犹太人受压迫的情景。盛年时爱妻去世,颇受冲击。此后辗转于法国、俄国、德国、美国,后又回到法国,98岁高龄去世。
我看夏加尔的画,色彩感觉前期晦暗、沉重;到巴黎后,明显地亮起来,空气轻灵,色彩明快。——难怪他昔日良师巴克斯特会说:“现在,您的色彩会歌唱了!”
夏加尔一生的绘画与他童年生活的回忆有密切关联。对童年和故乡生活的回忆,是夏加尔画作的一个主题。他画了很多故乡维台普斯克的小镇。他的小镇常以“眺望”形式出现。窗外的维台普斯克,小木屋密集,圆顶教堂静立,小镇沉浸在宗教般的安宁中。
夏加尔不少的人物画像,多次画到他的两个妹妹和妻子蓓拉。同样是亲近的人,他画里的两个妹妹,脸神多半是侧着的,感觉是在沉思、回忆——其实何尝不是画家本人的沉思和回忆?他是借和故乡生活关联的人(与物)抒泄乡愁。夏加尔在他86岁时,终于回到祖国,见到阔别五十年的两个妹妹。画像里的妻子蓓拉则神情明朗、优雅,眼里有温柔和爱意。
那幅画展上见到的纸板油画《生日》,是夏加尔同期最上乘的作品,作于1915年他生日时。这一年,他和蓓拉结婚。此画成了他终身的最后一次生日记录。多年后的1923年,夏加尔旅居法国,他开始喜欢临摹自己的旧作。这年临摹的《生日》,画面上看,细微处有了不同,如窗外景色和桌上餐盘与原作不尽一致。画面感觉,原作明亮,临摹沉静,大致可见画家彼时的心境。这幅画一度挂在奥尔良他的画室中。
夏加尔的画里常会出现一把小提琴、一只山羊。山羊表情动态而丰富,有时出现在教堂前,有时在天上,有时倒悬着走钢丝,有时在拉小提琴,有时干脆是琴身羊脸或羊脸人身——这脸,怎么看,都像是画家自己!
我看夏加尔的画,总有梦幻般的诗意、哀伤、沉郁……乃至梦魇。本质上,他是一个诗人。他用凝血般的红色、暗绿、黝黑、深蓝,重现他记忆深处的种种幻像。他追求天真纯朴,并感性地面对生命、爱情和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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